她感受到了身体里的颤动,就好像自己体内还存在着一个无法安息的灵魂,与这个舞台産生了共鸣。当第一句词从她喉中冲出的瞬间,她就已经不再仅仅是“饰演”窦娥,而是被一股沛然的力量攫住,成为了那个被命运无情碾压丶在黑暗深渊中发出凄厉呐喊的弱女子本身!
她就是窦娥。
田凡手上端起来的茶杯从一开始就没放下去过。从她开口出声的那一刻起,什麽鎏金雕花丶螺钿屏风,已经统统不在意了。
看什麽看,不如看戏。
刘晗确定自己是不喜欢听戏的,可为什麽自己的心神和情绪已经完全随着台上的窦娥走了?不就是窦娥冤吗?课本上学过丶各种电视里看过,按理说情节已经早不新鲜了。
可她依然听得很投入,在听到“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时,会愤怒,会悲伤,会感受到窦娥的绝望不甘,以及不向命运低头的不屈。
“你擦一擦吧。”室友吸了吸鼻子,递过来一张纸,一边低低说,“妈妈呀,以前读书的时候怎麽不觉得窦娥那麽惨呢!”
读书的时候也知道窦娥惨,但好像那只是文字表面传递出的惨,以她们那时候的认知其实并不怎麽能共情,就只是一篇课文而已。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窦娥的一生,她的情感,她的人生火焰已经完全将她们包围。
刘晗接过纸巾,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默默地流了泪。
她擦了擦,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转头看过去,却看到了一张张和自己表情差不多的脸。
嗯,不用不好意思了,大家都一样。
这时,戏台上的窦娥已经立下誓愿,被行了刑,血溅白练。戏台上飘起了小小的雪花,将她扑倒在地的身体覆盖,瞬间便白茫茫一片。
不单单是戏台上,整个戏楼都开始飘雪。
“真的下雪了。。。。。。”刘晗接过空中飘下的雪花,喃喃道,“六月飞雪。”
那六角形的雪花在她的手心里被体温一捂,瞬间融化。
田凡看着飘落在栏杆上的冰晶雪花,一朵一朵,将栏杆覆盖成白色。
大家都安静地坐在了一片白雪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肃穆。没有人想要站起来或者动一下,就好像被一股强大艺术力量彻底征服後,身上都馀着淡淡的战栗。
过了半晌,才有人开始鼓掌。
掌声从稀疏变得隆重。
刘晗和她的室友们站了起来,拼命鼓掌将手都拍红了。
“好!”她们尖声喊起来了,都差点破音。
有人将铜钱扔到了戏台上,除了铜钱,甚至还有大张的银票。田凡坐在包厢里,忽然觉得几个铜板实在是不衬自己包厢的身份,便用银票包了铜板,投到了舞台上。
朱帘秀笑吟吟从素纱帘中出来,和其他演员以及乐师们依次谢幕。
她的脸上有着红潮。
不用别人评价,她自己就能感觉得到,这绝对是自己的演艺生涯里最为出色甚至是惊艳的一次。t这个舞台,是有魔力的。
若是。。。。。。汉卿也能看到就好了。
看到大家对他写的那些杂剧如此喜爱,评价如此之高,他一定会高兴到痛饮一宿。
朱帘秀擡起头来,眼角带着些泪,既是怀念,又是欣慰。
她的这个表情也被定格在了许多观衆的相机里,成为後来震惊曲艺界的艺术大师初露头角的见证。
刘晗走出戏园子的时候还依然很激动:“你说我奶奶看到了得有多高兴啊,不行,我得和她说一说。。。。。。算了,我怕她一激动可别对身体不好。”
室友给她出主意:“那你先发段视频过去给她看看,我觉得视频肯定没有现场来得震撼,正好让她适应适应。”
现场看的感觉给一百分还不够,她们这群刚满二十的年轻女孩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沉迷于戏曲的一天,说出去估计她们的朋友们都不敢信。
刘晗:“。。。。。。我一激动给忘记给拍视频了。”
当时全场就没几个举起手机的。
手机,在那样的一场震撼灵魂的沉浸式体验里,大家都遗忘了手机这回事。
结果,四个人里面只有一个记得拍视频:“我传给你。”
远在外省的刘晗奶奶收到视频,戴上了眼镜,准备看看宝贝孙女给自己发来了什麽。
二十分钟後,刘晗收到了爸爸的电话,气急败坏:“祖宗,你给奶奶看了什麽?奶奶刚才都哭了!等等,你不是自己遇到什麽事了吧?”
刘爸爸的语气变得很惶恐。
刘晗:。。。。。。
她解释了一下,刘爸爸也只能扶额,疑惑问:“就这样?”
刘晗:“就这样。我本来想买票让奶奶过来玩然後看看戏的嘛,後来一想就是怕她会太激动,就没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