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四个人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人想得起来时的路。按理说,即便身在深山,只要顺着下山的方向走,就算回不到停车点,也总能遇到山脚的人家。可他们沿溪而行许久,山脚的景色却始终没有出现。何伯俯身探了探水流,脸色骤然一变。
这溪水,竟是自下而上,朝着山顶倒流的!
更令人胆颤的是,这一带分明处于热带雨林区,沿途长臂猿、坡鹿等珍稀动物时有出没,植被也本应是层层叠叠的灌丛、乔木与古树。
可眼下,落叶与腐殖质堆积的地表间,竟半埋着许多刻有蛇形纹路的石墩。它们散布在溪谷附近,或圆或方,表面平整,旁边还散落着炭灰与碎陶残片。俨然是某个古老部落曾在此祭祀的痕迹。
黄灿喜心惊胆战,担心她们迷路,走到保护区来了。
真出什么事,她们上哪说理去?
舒嘉文脸色青白交加,嘴里反复念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咒语,每念一句,就看一眼手机信号格。如此重复了几十遍,他终于死心,抬头望向另外三人,一个比一个淡定,他抠破脑袋都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天色愈发昏沉,林间雾气渐浓,细密的雨丝如针一般落下。雨势不大,却一点点带走体温。黄灿喜一张嘴,呵出的热气便混入白雾,迅速消散。
白日里尚能说笑壮胆,可随着夜色降临,林中各种声响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步步将他们包围。
他们仍然找不到出路。
何伯甚至开始考虑在野外过夜,一边走,一边四下寻找适合扎营的地方。尽管沿途不缺水源与野果,可野外的夜晚从来危机四伏,更不要说那破碎的石头神像,像一块阴影抹在四人的心头。
天色在湿雾中昏沉难辨,正是将暗未暗之时,前方林隙间却跃出了一点暖光。不是山野间常见的幽蓝磷火,而是实实在在的橘色火光,在浓重的水汽里晕开一团诱人的暖意。
“这地方……还真有人住?”舒嘉文喃喃道,一转头却发现黄灿喜已快步向前,何伯与沈河也紧随其后,自己反倒落在了最后。“喂!是人是鬼都没分清,你们就敢直接闯?”
火光渐次亮起,一点、两点、三点……最终连成一片,竟在这片潮湿的密林深处,藏着一处人烟聚集的村落。
黄灿喜在距村口约二十米处停下脚步,仔细打量这山谷中的聚落。村子依山势散落,村口用荆棘丛围作防兽屏障,两侧竟还立着几个眼熟的石墩。
四人正迟疑着是否上前,已被守在村口的村民察觉。那人张口一喊,不多时便引来更多村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警惕与审视。
待对方开口,黄灿喜心里顿时一沉。
他们从环岛高速转入山路不过半个多小时,按理说这片山区应该属于昌江县境内。
黎汉杂居多年,不通汉语的村落早已少见,除非他们误入的是白沙的深山区,又或者,现在根本不是2026年。
转眼间,十几名举着火把的成年男子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个个神情不善。
舒嘉文目光直勾勾地挂在村口大树上的图腾上,怔神打量一圈回来,人已经少了半边魂。
就在此刻,沈河突然站出来,操着一口流利的黎族语与众人交谈。
村人闻言吃惊,随后紧张的气氛骤然消失,每人的眼尾都弯出褶子,朗声大笑。
沈河转身朝三人笑了笑:
“我们运气不错,这里是哈那村,村民愿意收留我们。正巧过几天村里有人要办婚事。灿喜,你不是想拍民俗题材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这就给我安排上备选方案了?”
事情变化得太快,黄灿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可眼下林深夜黑,一行人又饿又乏,她也只能无奈叹口气:“明早赶紧走吧,改方案还能这么随口的吗?”
她跟在沈河和村民身后进村。
草长得几乎没过小腿,椰子树高高矮矮,人与屋、树,风等自然浑然一体。沿着土路前行,还能看到不少木雕与黎锦,在火光与夜色交织中,美得让人恍惚。
“没想到海南现在还有这样的地方。”
黄灿喜快走两步,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沈河,“博士,帮我问问现在是什么年份。”
沈河眉梢微挑,转头向那位看似村中长的女性问了句,
片刻后,他回过头来,“2026年。”
黄灿喜倒吸一口气,“这像2026年?”
她脸色灰白,觉得这事不靠谱。四人里就沈河会方言,可这人花花肠子并不比石峰少。
“你怎么会黎语的?”
“你叫我一声沈博,我自然有这套本事。”
黄灿喜脸上的嫌弃毫不掩饰。
深感她们迷路进山里这事,少不了沈河在背后推波助澜,也不知道这一耽搁,最后能不能平安出山,能不能顺利拍到照片,拿到采访的内容。
这事压在她的心头上几乎无法呼吸,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却找不到能商量的人。
……要是东东还在就好了,她这么想着,心里更加悲哀。
夜色笼罩下的村落光线昏暗,湿气在空气中游移,为万物披上一层薄薄的纱。
一位村民举着火把,引他们前往住处。
哈那村的房屋多为船形茅屋,狭长低矮,分为内外两室。外厅昏暗阴湿,内室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偏偏床头正对的墙上,设着一座神龛。微弱的火光映照下,能看见其中供奉的神像。眉目粗犷,气息野性,竟与先前野庙中的那尊石像有一丝相似。
可再仔细一看,又觉得哪里都不同。
舒嘉文怂得当场搂着何伯的手臂,认下了室友。
黄灿喜正专注拍摄,忽听身后有人唤她。应声回头,迎面撞见一张布满纹面的脸庞。她瞳孔骤然收缩,又迅速压下惊异,恢复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