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温度很高的热水,魔却能感觉到身子在变冷,一点点变冷。
胸腔里的东西“它”又开始叫嚣,阴魂不散地缠着他:“谢昱衡,这种冰冷的感觉,是不是又让你想起什麽?”
“无极雪山。”
“万剑穿心。”
“死亡。无力。喘不上气的挣扎?”
“不过是八脚鱼妖的毒液而已。”谢辞漠然,“而且,我不叫谢昱衡。”
八脚鱼妖的毒液有些麻烦,那一夜沾染少许到他的肌肤,很快就狡猾地渗入经脉,需以热水浴散发出来。在船上没有热水浴的条件,才导致他这几天看起来不太健康,下船时脚步几乎有几分不稳。
这个说法却被它否认了。
“你别忘了,现在我就是你的心。八脚鱼妖的毒液只是让你的身体不舒服,”它说,“明明是上岸之後,你的心才开始难受。”
“让我猜猜。难道是因为小姑娘受委屈了,你在怜香惜玉?”
耳边闪过祝铃涟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谢辞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冷淡道:“她只是个还没长大,不懂事的小修士。”
在他眼里,小修士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朋友,全然算不得什麽“香玉”。
若非突如其来的血契,两人不会有任何交集。
“那是因为终年不败的红梅?”它似乎在嘲讽,“就像你一样,过了五十年,依然不老不死。”
五十年。
五个少年。
孟朔丶柳昭燃丶唐允持丶师秋瞳。
一个个在心中念了无数遍,却永远无法说出口的名字。
他们如今是什麽模样。大概是正常的老去吧。
只有谢昱衡容颜不改,只有谢昱衡被留在五十年前。
手心中还藏着一朵上岸时接住的梅花。
魔合上手掌,闭眸沐着月光:“终年不败,不老不死。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时间只会让他自嘲,却不会让他难受。
“我明白了。”它再次开口,“是那个天元峰的弟子。”
这一次,魔的眼底终于划过一丝恼怒。
“恼了?伤心了?”它敏锐地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波动,于是愈加猖狂,“是不是没想到,这样的货色竟然也能成为天元峰的弟子?”
“天元峰,你再也无法踏入的地方。因为,你是魔。”
“做魔有什麽不好?你当初只杀了他们三百人,远远不够。要我说,应该荡平整个宗门。”
热气蒸腾地越来越快,它的声音越来越高涨。只有谢辞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往下,仿佛回到那些不分昼夜的日子,仿佛沉入雪山底。
—就在这时,门被人悄然推开了。
血契的感应,让魔一瞬间反应过来是谁。
“它”的蛊惑被打断,很不高兴:“不懂事的小修士来干嘛?”
谢辞睁开眼,从浴桶中站起身来。
魔……魔怎麽站起来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身後,偷溜进来的祝铃潋正为他背上可怖的伤痕感到惊讶,慌乱之中忙往旁边床上一爬,扯过被子蒙在身上。
蒙上之後,她就忍不住想敲自己脑袋,躲衣柜里丶钻床底下也行啊。躲床上,这是什麽天才想法。
耳边听到谢辞在窸窸窣窣地擦身子,她只好祈祷他洗完澡能出门一趟。可惜他没有,而且他很快点燃了一根蜡烛,朝着床边走来。
魔的脚步声很轻,祝铃潋就算屏气息声,也猜不到他走到哪了。她曲着身子,绞尽脑汁地想待会该怎麽跟他解释这麽尴尬的事情。要不她现在就钻出来,伸出手臂大喊一声“惊喜”?
来不及了。
床垫猛然往下沉了几分。是魔过来了。他从容地坐在床上,向外拉了拉被子。
……祝铃潋憋着呼吸,将露在被子外的右脚往回无声挪了挪。
魔又拉了拉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