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罗盘,静静地躺在玄寂那双骨节分明、宛如玉石雕琢而成的手中。
它很古老。
盘面并非金铁,而是一种不知名的兽骨打磨而成,色泽温润,却又透着一股历经万古岁月沉淀下来的森然。盘面之上,没有镌刻代表方位的寻常文字,只有一圈圈密密麻麻、如同天体运行轨迹般的玄奥符文。而在兽骨盘面的中央,悬浮着一根由“碎心琉璃”淬炼而成的指针,此刻,这根本应指向天地间业力最浓郁之处的指针,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地颤抖着。
它没有指向任何一个已知的禁地,也没有锁定某个魔道巨擘的巢穴。
它所有的颤动,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示警,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大乾皇宫。
玄寂缓缓抬起头,将目光从掌心的罗盘上移开。
他正立于镇魂神殿的最高处——观星台。这里是整片大陆距离天穹最近的地方,罡风如刀,终年不休,吹拂着他身上那件绣着日月星辰的玄黑色祭祀袍,猎猎作响。风从被遗忘的年代吹来,带来了太古的叹息和世界的余烬,它们在玄寂耳边盘旋,诉说着一些只有他才能听懂的、关于秩序与崩坏的预言。
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的云层如同凝固的铁水,沉甸甸地压在皇城的上空,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缝隙。整座天地,都像一口倒扣过来的、没有生机的巨钟。
他的目光,轻易地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铅云,越过了下方无数如同蚁穴般排列的殿宇楼阁,精准地锁定在了那片被宫墙重重守护的核心禁地。
皇后寝宫。
也就在他的目光抵达那里的瞬间,掌中罗盘的指针,那疯狂的颤动猛地一滞,紧接着,出了一声如同琉璃碎裂般的、极其细微的悲鸣。
咔嚓。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痕,出现在了指针的表面。
玄寂的眉头,终于第一次,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所感受到的那股业力波动,太过诡异了。
它不是凰曦夜体内“原罪业力”反噬时的那种狂暴,那种如同火山喷、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火海的毁灭气息。他也熟悉那种气息,并且为了应对它,准备了上百种预案。
但此刻从皇宫深处弥漫出的波动,截然不同。
它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古潭,绝大部分时候,都维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于“无”的平静。可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潭水的中心就会荡开一圈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纯粹的涟漪。那涟漪之中,不含此界任何生灵都无法摆脱的罪孽与沉重,反而带着一种……玄寂从未感受过的、仿佛来自界外的清澈与温润。
正是这股清流,这股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力量,在与那深潭之下的无尽业力触碰时,才引了这种让“镇罪天盘”都为之失常的古怪共振。
就好像,一滴滚烫的清油,滴入了冰冷的水中。
表面波澜不惊,其下却已是暗流汹涌,秩序全乱。
「净化仪式失败了……」
玄寂的内心,如同一面不起波澜的镜湖,清晰地倒映出所有线索。
「晏千秋那个废物,非但没能削弱女帝的业力,反而让其陷入了更深的沉寂。这种沉寂,并非好事,更像是一种……伪装。」
他的思维,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将过去数日的所有异常都笼罩其中。
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顾长生。
一个没有任何修为,身上也寻不到一丝一毫“原罪业力”的“界外之人”。一个本应在女帝那足以冻结神魂的气息下化为齑粉的凡人,却能安然无恙地待在她的身边,甚至……影响她。
玄寂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他那越了物理距离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寝宫的墙壁,看到了那个正享受着片刻安宁的男人。
那股搅动着整个皇城业力平衡的“清流”,那滴滴入死水中的“清油”……源头,就是他!
他究竟是什么?
他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足以安抚“终焉吞噬者”本源的凡人?这本身就是对这个世界根基法则最彻底的嘲讽与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