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连时间本身都仿佛凝固的深渊。
镇魂神殿的最深处,没有烛火,没有天光,唯一的照明,来自大殿中央那座巨大的、由整块“无垢黑曜”雕琢而成的业力罗盘。它静静地悬浮在半空,古老、沉默,如同一只窥探着世界根源的、永不闭合的巨眼。罗盘的表面,铭刻着万千繁复的阵纹,它们像冻结的银河,在亘古的黑暗中,连一丝微光都吝于散。而在罗盘的正中心,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的晶石,那便是“罪石”,它吸收着天地间游离的业力,平日里温顺得如同一颗已经燃尽了所有光和热的死星。
这里是秩序的尽头,是法则的基石,寂静是此地唯一的语言。
咔——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得如同冰锥刺入耳膜的脆响,打破了这片万古不变的死寂。
那声音,源自“罪石”。
端坐于罗盘之下蒲团上的身影,猛地一颤。
大祭司玄寂的双眼豁然睁开,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宛如寒潭般的眸子。他刚刚还沉浸在与天地法则合一的深度冥想之中,神魂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感受着整个世界业力循环的宏大与稳定。但在刚才那一瞬间,他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从那片和谐的海洋中撕扯了出来。
不是警兆。
而是整个世界的“弦”,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粗暴地拨乱了。
他没有立刻起身,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态,但那身古老的、绣着银色锁链图纹的祭司长袍却无风自动。他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覆盖了整座神殿,然后向着更遥远的天地蔓延。
混乱。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乱。
玄寂的眉头,第一次在冥想之后,微微蹙起。他能清晰地“听”到,遍布于天地间的法则之网,正在剧烈地、不规则地颤抖。这种感觉,就像一位听惯了天籁的乐师,突然听到一充满了错乱音符的、足以逼疯人的噪音。
这绝非单纯的业力累积。
“原罪业力”的增长,虽然是灾难,却遵循着某种规律,如同潮汐涨落,有迹可循。它沉重、污秽、充满了吞噬一切的饥饿感。可此刻他感知到的这股异动,却完全不同。在那熟悉的、深渊般的业力波动之中,混入了一股……他无法理解,无法定义,甚至无法捕捉的气息。
虚无。
它就像绝对的空白,像画卷上一个被硬生生抠出来的洞。它本身没有任何力量,却因为它极致的“无”,让周围所有“有”的法则,都陷入了紊乱与崩溃。
一个完美的体系中,出现了一个不属于体系的“变量”。
玄寂缓缓站起身。
他身形修长,动作间没有一丝烟火气,仿佛他的每一个关节,都是依照最精准的法则在运转。他一步步走向那座仍在出细微嗡鸣的业力罗盘,冰冷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罗盘中央那颗已经不再“温顺”的罪石。
只见原本漆黑如墨的罪石表面,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出了一道细如丝的裂痕。而一股股浓郁的、代表着不祥的黑光,正从那道裂痕中疯狂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在罗盘的表面肆意流淌,将那些代表着稳定与秩序的古老阵纹,冲击得忽明忽暗。
玄寂的脸色,比神殿中的黑暗,还要阴沉。
他终于确定了波动的源头。
那最强烈的、如同风暴眼般的位置……是皇城深处。
是那位身负此世最沉重业力,早已被神殿列为最高监控目标的……曦瑶女帝。
「是她体内的业力失控了吗?不……不对。」
玄寂心中迅否定。女帝的业力他监视了数十年,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呼吸。那股力量若是爆,应是霸道绝伦的毁灭,而非这种带着“虚无”气息的混沌。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股陌生的、不属于此界法则的“虚无”气息,就像一道影子,正紧紧地、亲密地……围绕在女帝那庞大的业力风暴旁。
它们似乎正在生某种……他无法预料的、极其危险的反应。
玄寂不再犹豫。
他抬起手,并拢的食指与中指间,迸出一道微弱却纯粹的银光,轻轻点向虚空。
“传。”
他的声音,冰冷而威严,不带一丝情感,却仿佛蕴含着天地的重量,瞬间穿透了神殿的重重壁垒。
仅仅两个呼吸之后。
两道穿着全黑长袍、脸上戴着银色秩序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大殿的阴影之中。他们甫一现身,便立刻单膝跪地,头颅深垂,动作整齐划一,不敢抬头直视大祭司的威严。
“大祭司。”
“传我谕令。”玄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寒冰雕琢而成,“即刻起,镇魂神殿进入最高戒备。所有在外行走的薪火使者,三日内全部归位。”
两名神殿执事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