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之内,烛火如豆。
一卷残破的暗金色古卷,被小心翼翼地在紫檀木长案上展开。它的材质非金非玉,在摇曳的火光下,表面流淌着一层冰冷的、仿佛凝固了万年时光的微光。
这就是他从“碎心渊”那片死寂废墟中带回来的唯一物件。
顾长生坐在案前,身体微微前倾,几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了这卷沉默的古物之上。他身后的殿门早已被影月亲自关上,那位女帝最忠诚的护卫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守在门外十步远的地方,隔绝了任何可能传来的声息与窥探。
此刻,这间寝宫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岛屿的中心,便是这卷承载着万载前悲鸣的秘语。
古卷上的文字,是一种顾长生从未见过的字体。它们不像是任何已知的文字体系,笔画之间充满了某种古拙而玄奥的道韵,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一个个微缩的、早已失去能量的古老阵图。每一个字都散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凉气息,仿佛书写者在落笔的每一刻,都将自己的绝望与不甘,一并烙印了进去。
这是一种能让观者灵魂都感到沉重的文字。
顾长生的眉头紧紧锁起。若非他身为穿越者,大脑中储存着远这个世界范畴的、关于古文字学的庞大知识库,面对这卷天书,恐怕也只能束手无策。饶是如此,解读的过程依旧艰难得如同在布满迷雾的悬崖上攀爬。
他以指尖为笔,沾着茶水,在桌案的另一侧,将那些古老的字符一遍遍地临摹、拆解、重组,试图从它们那奇异的结构中,找到一丝符合逻辑的规律。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烛火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出“毕剥”一声轻响。
突然,顾长生的指尖一顿。他成功地将三个独立的、看似毫无关联的古字符号,按照某种上古的语法逻辑拼接在了一起。
“琉璃……之心……”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就仿佛是一把钥匙,插入了尘封万载的锁孔。当第一个词被成功破译的瞬间,后续的解读陡然顺畅了许多。越来越多的词句,被他从那片混沌的符号海洋中打捞出来,拼凑成断断续续、却又触目惊心的信息碎片。
古卷的开篇,并没有宏大的叙事,而是一段充满了温柔与无限憧憬的独白。
「……吾与卿,愿以身为鼎炉,炼化世间一切业力,还苍生一个澄澈天地……」
「……此法,吾等命名为‘琉璃天心’之术。天心无垢,则万灵无罪。届时,再无强者为薪,再无宿命枷锁……」
顾长生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文字,看到万载之前,那对惊才绝艳的道侣,并肩立于云端之上,眼中闪烁着足以照亮整个黑暗时代的光芒。他们怀揣着何等伟大的理想,何等慈悲的宏愿!
这与薪火传承者和世间史书上所记载的、那场“狂妄自大、触怒天道的禁忌仪式”,截然不同。
这不是狂妄,这是救赎!
他的心跳不由得加,继续向下看去。文字的风格,开始变得急促而激昂,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阵基已成,万法归一。创生之力与杀伐之道,将在吾等体内交汇,如阴阳合抱,孕育新生……」
「……无数次的推演,皆指向成功。见证吧,这将是此界……最后的牺牲……」
最后的牺牲。
这五个字,像一根针,深深刺痛了顾长生的眼睛。他无法想象,那对道侣是以何等决绝的心情,写下这句话。他们将自己当成了结束这悲剧轮回的最后一块祭品。
然而,文字的基调,在这里戛然而止。
下一段的墨迹,变得无比凌乱,甚至有几处力透纸背,留下了深刻的划痕,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愤怒。
「……为何?!为何要阻止我们!」
「……诸圣……他们畏惧变革,他们畏我等之功,竟于此刻出手……秩序?你们维护的,不过是囚禁所有人的牢笼!」
「……阵法……失控了……」
顾长生仿佛听见了那跨越万古的、绝望的嘶吼。他能想象到,就在仪式最关键的时刻,那些被后世尊为圣贤的存在,是如何以维护秩序之名,行扼杀希望之实。
那堵残破石墙上的壁画,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些面目模糊的身影,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们的“善意”,最终酿成了最深的恶果。
古卷的记载,变得愈破碎,充满了断裂与空白,似乎是在极度混乱的状态下记录的。
「……创生……逆转……毁灭……杀伐……反噬……苍生……」
「……天心……碎了……」
短短几个字,却蕴含着尸山血海般的沉重。那本应净化世界的创生之力,逆转成了毁灭一切的根源。那本应守护世界的杀伐之道,反噬了无辜的苍生。一颗本应带来希望的“琉璃天心”,当场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