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通体漆黑的草,叶片却薄如蝉翼,边缘处泛着一种诡异的、金属般的幽蓝光泽。它的根茎处,凝结着一颗颗水珠般的液滴,但那液滴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粘稠的、仿佛活物般的暗红色。
这里是皇家药园的最深处,一处连寻常宫人都被严令禁止踏足的禁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它既有百草枯萎后的腐殖气息,又混杂着丹炉中矿石被烈火灼烧后的焦香,更深吸一口,还能从这复杂的味道里,分辨出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血腥味的甜腻。这味道并不难闻,却让人的神魂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仿佛踏入了一个正在进行着某种禁忌实验的领域。
药园的中心,摆放着一座半人高的古朴药鼎。鼎身呈暗金色,上面篆刻着早已失传的古老符文,鼎下没有明火,但鼎内的液体却在自行翻滚、沸腾,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散出幽幽的、宛若鬼火的磷光。
一个身穿素色长裙的女子,正背对着入口,蹲在药鼎前,用一柄白玉小匙,小心翼翼地从鼎中舀出一勺沸腾的药液,滴入旁边一个盛放着冰块的琉璃碗中。
“滋啦——”
炽热的药液与寒冰接触,瞬间蒸腾起大片的白雾,雾气中,那股奇异的药香变得更加浓郁了。
女子全神贯注,甚至没有察觉到,身后不远处,一道身影已经静静地站了许久。
“花楹药师。”
顾长生的声音不大,却在这片只有药液沸腾声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女子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缓缓放下玉匙,动作从容不迫,然后才站起身,转了过来。
她便是御用药师,花楹。
一张清丽脱俗的脸,不施粉黛,肌肤因常年不见阳光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她的眼神很静,像一泓深潭,看到顾长生时,那潭水中没有惊讶,只有一丝淡淡的、探究的涟漪。
“顾先生。”她微微颔,算是行礼,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此地药气混杂,恐污了先生的贵体,不知先生来此,有何要事?”
她的目光,在顾长生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回到了那尊药鼎上,仿佛那鼎中翻滚的药液,比女帝的夫君,更值得她关注。
顾长生没有在意她的疏离,反而对这片药园生出了几分兴趣。他缓步走近,目光扫过那些形态各异、甚至有些狰狞的草药。
“我只是有些好奇。”顾长生开口,直入主题,他知道对这种人,任何绕弯子的客套都是在浪费时间,“我听闻,宫中用以安神静气的‘镇魂香’,便是出自药师之手。此香能暂时压制人体内的业力,令人心神安宁。我想请教,这究竟是何原理?”
他将话题的,放在了公开的“药理”之上。
花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不是一个帝君该关心的问题。她抬起眼,重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原理谈不上,不过是些以毒攻毒的粗浅法子。”她的声音依旧清冷,“‘镇魂香’的主材,是‘九幽草’的根茎与‘腐心花’的花粉。前者性寒,能暂时冰封血脉中躁动的业力;后者带毒,能麻痹神魂对业力的感知。二者合一,不过是制造一种‘业力平息’的假象罢了。饮鸩止渴,非是正道。”
她解释得言简意赅,专业,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adue的轻蔑,仿佛在嘲笑这种只能治标不治本的手段。
“饮鸩止渴……”顾长生玩味着这个词,点了点头,“说得好。那么,花楹药师可曾想过,有没有一种可能,能找到真正的解药,而不是毒药?”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花楹搅拌药液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迸射出两道无比锐利的光芒,像两把冰冷的手术刀,要将顾长生的内心剖开来看个究竟。
“顾先生,慎言。”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前所未有的警告意味,“‘净化业力’,是碎心学士的疯言疯语,是动摇国本的弥天大罪。此话若是传出去,就算您是帝君,也担待不起。”
顾长生迎着她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温和地笑了笑。
“我不是在谈论罪与罚,也不是在探讨国本。我只是作为一个……病人,在向一位医者,请教治病的法子。”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却像一柄重锤,敲在了花楹的心上。
“花楹药师,你觉得,这‘原罪业力’,究竟是与生俱来的宿命,还是一种……遍布了整个世界的,可以被研究、被理解、甚至被治愈的……顽疾?”
顽疾!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花楹的脑海中炸响!
这是她多年来藏在心底最大逆不道的秘密!她毕生的追求,就是将这所谓的“宿命”,当成一种“疾病”来解剖!
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看似慵懒无害的女帝驸马,怎么可能一语道破她最深层的思想?
花楹的心湖,彻底乱了。她看着顾长生,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与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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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说的,花楹听不懂。”她缓缓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冰冷,“我只知调配丹药,为陛下分忧。至于治病救世,那是圣人该想的事。”
她在试探,也在推拒。
顾长生知道,火候到了。
他不再逼问,而是换了一种更巧妙的方式,将自己这个“筹码”,轻轻地放在了棋盘上。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真诚的困惑。
“或许吧。可能只是我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比如,每当‘业力潮汐’来临,满城之人都心神不宁,需要点燃静心香才能入眠。可我……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对我而言,那所谓的潮汐,就像一阵风吹过,仅此而已。”
“我甚至觉得,那些能冰封血脉、麻痹神魂的药力,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多余的。因为我的身体里,好像……本来就没有那些需要被压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