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惨白,照在窗台上,像是铺了层霜。我看见窗台上蹲着个黑糊糊的东西,体型像只猫,却长着条毛茸茸的尾巴,尾巴尖上沾着块红布,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它的眼睛是碧绿色的,正透过玻璃,静静地盯着我。
我抄起桌上的水果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窗台上的东西歪了歪头,尾巴尖的红布扫过玻璃,留下道淡淡的血痕——那血痕和三叔公坟头塌陷处渗出的汁液一模一样,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
「滚开!」我吼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出租屋里撞出回声。
那东西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细尖的牙齿。它纵身一跃,落在窗外的空调外机上,碧绿色的眼睛在月光里亮得吓人。我这才看清,它的前爪上沾着几根灰色的毛,和麻袋里刺猬背上的一模一样。
楼下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有人推开了单元楼的铁门。我冲到窗边,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楼下,后颈的抓痕在路灯下清晰可见。她缓缓抬起头,银戒指在月光里闪了一下,正是三婆那枚。
「后生,」她的声音顺着风飘上来,带着股潮湿的土腥味,「东西忘带了。」
我猛地关紧窗户,反锁,后背抵着冰凉的玻璃大口喘气。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出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老家那个早已停机的乡邮编号。
铃声响了七声就停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听筒。紧接着,一条短信弹了出来,只有一张图片——
照片里是祠堂的供桌,五个牌位倒了四个,只剩下刻着狐狸图案的那个还立着。牌位前的红布上摆着个黑木盒,盒子敞开着,里面的白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截血淋淋的手指,手指上戴着枚银戒指,戒面凹陷处卡着半片蛇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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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机扔到地上,屏幕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裂痕里突然渗出些黏腻的液体,暗红色的,带着股腥臊味,顺着桌腿流到墙角,在地板上汇成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慢慢浮起些灰白色的绒毛,像是老鼠的体毛,又像是某种动物蜕下的皮屑。
墙角的老鼠洞传来「咔嚓」声,比上次在老家听到的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用牙齿啃噬水泥。我握紧水果刀走过去,刀尖戳到墙皮时,突然感觉到对面传来股力道——有什么东西在墙的另一边,正用爪子和我对顶。
「咚!」
一块水泥块突然脱落,露出个硬币大的洞。洞里嵌着颗圆溜溜的眼睛,瞳孔是竖起来的细线,在黑暗里泛着红光。那眼睛眨了眨,突然往后缩去,紧接着,无数只眼睛从墙缝里挤出来,红的、绿的、灰的,密密麻麻地盯着我,像是整个墙面都活了过来。
「以骨为引,以血为祭……」
沙哑的声音从墙里钻出来,一半像我爹,一半像三叔公。水泥墙面开始簌簌掉灰,裂缝里钻出些细长的东西——是蛇的信子,吐着分叉的舌尖,带着股腐肉的臭味。
我挥刀砍过去,刀刃劈在墙上,溅起片火星。蛇信子突然缩回墙里,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只灰色的爪子,指甲尖利如刀,在墙面上划出深深的刻痕,那些刻痕弯弯曲曲,渐渐连成祠堂供桌下的符咒图案。
「该还了……」
墙皮轰然倒塌,无数只老鼠涌了出来,它们的背上骑着指甲盖大的黄鼠狼,黄鼠狼的耳朵里钻着细小的黑蛇,蛇的鳞片间还粘着白色的刺猬刺。它们像股黑色的潮水,顺着地板朝我爬来,所过之处,木质地板冒出青烟,像是被强酸腐蚀过。
我退到阳台,抓起晾衣杆乱挥。晾衣杆打到个毛茸茸的东西,出「嗷」的一声惨叫——是只半大的狐狸,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正是祠堂里那个红衣服女人的原型。它的肚子上有个血洞,洞里露出截白色的骨头,和黑木盒里的指骨一模一样。
「铃铛……」它用爪子指着我的口袋,血沫从嘴角涌出来,「给我铃铛……」
我这才想起,那枚黄铜铃铛还揣在裤袋里。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是块正在融化的冰。我掏出铃铛,刚想扔出去,却现铃铛内侧刻着行小字,以前被泥垢遮住了,现在被血渍泡得清晰可见:
「丙戌年三月初九,换。」
那是我的生日。
狐狸突然笑了,碧绿色的眼睛里流出暗红色的泪。它猛地扑过来,不是抢铃铛,而是用尖牙咬住我的手腕。剧痛传来时,我看见它的牙齿刺穿皮肤,血珠滴在铃铛上,铃铛突然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这一次不再是清脆的「叮铃」,而是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的哀嚎——有老鼠的尖叫,蛇的嘶鸣,黄鼠狼的吱叫,刺猬的哼唧,还有人的哭喊。声音撞在墙壁上,震得窗户玻璃纷纷碎裂,楼下传来「扑通」声,像是有人从楼上摔了下去。
我甩开狐狸,它的身体在铃声里渐渐透明,最后化作团红雾,被风卷着从阳台飘出去。那些涌来的鼠群、蛇和黄鼠狼也跟着消散,只在地板上留下层灰白色的粉末,像是烧尽的纸灰。
墙洞里的眼睛消失了,裂缝里渗出的血渍也慢慢干涸,只留下道暗红色的印记,形状像极了老槐树的年轮。
我瘫坐在地上,手腕的伤口还在流血,血珠滴在铃铛上,顺着刻痕汇成小小的溪流。这时我才现,铃铛内侧的小字下面还有行更浅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
「五仙共命,缺一不可。」
手机在这时又响了,屏幕虽然裂开,却亮得刺眼。来电显示是我爹的号码——他下葬那天,这号码就注销了。
我颤抖着接起,听筒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翻动泥土。过了半晌,个熟悉的声音钻出来,一半苍老,一半稚嫩,像是三叔公和二柱子的声音叠在了一起:
「后生,祠堂的牌位……得补齐啊。」
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血红,照在对面楼的墙面上。我看见墙面上慢慢浮现出五个模糊的影子,第一个是狐狸,第二个是黄鼠狼,第三个是刺猬,第四个是蛇,第五个……是个人形,手里握着枚黄铜铃铛。
那影子转过头,脸对着我的窗户,五官渐渐清晰——是我的脸,嘴角咧着和狐狸一样的弧度,眼睛里映着团跳动的红布。
手腕的伤口突然烫,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血液往心脏钻。我低头,看见伤口处的血不再是鲜红色,而是变成了墨绿色,像极了三婆胳膊上蔓延的毒液。
楼下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笃、笃、笃」,节奏和三婆上山时一模一样。声音越来越近,停在了我家门口。
紧接着,门把手动了。
「后生,」门外的声音带着笑,银戒指碰撞门板的声音清脆悦耳,「换命的时辰,到了。」
我握紧手里的黄铜铃铛,它烫得像是块烙铁。墙面上的影子慢慢转过身,第五个影子举起铃铛,和我做了个同样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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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再次响起时,我看见自己的指甲正在变长,耳朵尖开始烫,后背有什么东西正在拱起,毛茸茸的,带着股熟悉的腥气——那是后山老槐树的味道,是祠堂供桌下的泥土味,是三叔公坟头渗出的汁液味。
原来换命从来不是选择,是轮回。
就像老槐树枯了又青,红布烂了又换,五仙的牌位倒了,总会有人把自己填进去。
门板在「笃笃」声里慢慢裂开,蓝布衫的衣角先挤了进来,沾着湿漉漉的黑泥,泥里还裹着根白色的羽毛——三叔公寿衣上的最后一根。
门板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蓝布衫的衣角扫过地板上的灰渍,扫出一道弯弯曲曲的痕迹,像极了老槐树根在泥土里蔓延的形状。我握紧烫的黄铜铃铛,指节被烫得通红,铃铛内侧的刻痕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血珠滴在地板上,竟顺着那道痕迹缓缓流动,像是在画某种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