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前那片饱经血火洗礼的广场,在这一日被肃穆与庄重重新定义。断壁残垣依旧在目,焦黑的梁木如同伸向苍穹的枯骨,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烟尘味与今日庄严肃穆的气氛奇异交融。这片土地,昨日还浸透叛军的鲜血与平民的泪水,此刻却静静等待着承载一个文明的崭新。
天光初亮,东方天际堆积着铅灰色的层云,仿佛苍天也在屏息凝神。广场四周,黑、赤、汉三色旗帜不再泾渭分明地对立,而是交错并列,在带着凉意的晨风中缓缓拂动,旗角偶尔纠缠,又缓缓分开,如同三种力量在试探中寻求共生。
全副戎装的秦军锐士持戟而立,楚军悍卒扶刀默立,汉军劲旅握紧了手中长矛,他们的甲胄在稀薄的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每一张年轻的或沧桑的脸上都褪去了沙场的戾气,眼神里沉淀着一种共同的、近乎朝圣般的凝重。队列整齐如林,唯有金属甲叶被风吹动时出的细微铿锵声,更衬出这黎明前的死寂。
广场中央,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制高台巍然矗立。台高三丈,取“天地人”三才之意。工匠们显然竭尽全力,榫卯结构严密,台身打磨得光滑,虽未施彩漆,裸露的木质纹理在曦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古朴而厚重,仿佛本身就承载着岁月的力量。
台前,九尊从废墟中清理出来的青铜鼎被重新扶正,鼎身布满战争留下的创痕与斑驳绿锈,鼎足深陷于泥土,它们沉默着,见证过帝国的辉煌,也承受过倾覆的劫难,此刻更添历史的沧桑与威严。
鼎中并未燃起象征祭祀的香烟,而是盛满了从渭水取来的清澈河水,水面平静无波,寓意“源起华夏,泽被苍生”。
成千上万的咸阳百姓,从惊魂未定中走出,扶老携幼,默默聚集在广场之外划定的区域。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许多人的手臂、额头还包裹着渗血的布条,眼神中交织着未散的恐惧、深切的悲伤、茫然的无措,以及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期盼。
人群中没有喧哗,连孩童都被这凝重的气氛感染,依偎在母亲怀中,睁着大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张力,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命运石之门开启的刹那。
辰时正,钟鸣九响。
低沉雄浑的钟声,自咸阳宫残存的钟楼响起,如同来自远古洪荒的呼唤,一声接一声,沉重地敲碎了清晨最后的宁静,声波如同实质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更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广场内外,所有的细微声响瞬间消失,万籁俱寂,只剩下风掠过旗帜的猎猎声,以及自己胸腔里那无法抑制的、擂鼓般的心跳。
以嬴政为,项羽、刘邦稍后半步,三人自咸阳宫残存的主殿方向,缓步而来。他们没有乘坐彰显身份的华丽车辇,而是脚踏实地,步行穿过那片象征着旧秩序崩塌的宫阙废墟。
嬴政今日未着繁复的帝王冕服,仅是一袭毫无纹饰的玄色深衣,玉冠简单束,身形挺拔如松,这极致的简洁,反而比任何璀璨华服都更显威仪内蕴,仿佛将所有力量都收敛于内。
项羽依旧一身标志性的金色铠甲,在微熹的晨光中并不耀眼,反而显得沉郁,他卸下了战场上天神下凡般的狂霸之气,重瞳之中是前所未有的沉凝与审视。
刘邦则难得地穿上了一身符合他汉王身份的、略显宽大的正式侯爵袍服,虽然依旧掩不住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市井气息,但脸上惯有的嬉笑与算计也已彻底收敛,小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慎重,有精明,也有一丝被这宏大场面所裹挟的凛然。
他们身后,是张良、萧何、范增、蒙坚、龙且、韩信等文武重臣,以及经过公推或指定的各方、各族、各学派的元老院代表。这支队伍沉默而行,脚步落在特意铺着细沙的广场地面上,出沙沙的、整齐划一的声响,如同历史的车轮在众人的注视下,不可阻挡地缓缓向前滚动。
登台。
木质台阶出轻微而坚实的承重声。当嬴政的脚步稳稳踏上最高一层台阶,身形完全显露在台上之时,仿佛他的登临触动了某种天地契机——
东方天际,那轮在铅灰色云层后挣扎许久的红日,恰好于此刻猛然挣脱了所有束缚!万道金光如同无数把金色的利剑,瞬间刺破残存的薄雾与阴霾,毫无保留地、辉煌壮丽地倾泻在整个广场之上!光芒先照亮了高台,将台上每一根木料的纹理都照得清晰可见,照亮了台上每一个人的身影,尤其是嬴政那玄色的身影,仿佛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圈耀眼夺目的金边,宛如神只临凡。
紧接着,两名身着玄色礼服、神色庄穆的侍从,迈着沉稳而精准的步伐,郑重地捧着一卷以金色丝线严密捆扎的玄色缣帛,缓步登台。
那卷轴看起来并不十分巨大,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便是《大秦宪章》的正本,其重逾千钧!当卷轴被捧至台中央特设的玉案前,侍乘以最缓慢、最恭敬的动作,在万众瞩目之下,将那金色丝线解开,双手握住卷轴两端,徐徐向两侧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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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夺目的光!
一道格外炽烈、凝聚的朝阳金光,如同上苍投下的目光,恰好穿透青铜鼎间的缝隙,精准无比地投射在刚刚完全展开的宪章文本正中央!玄色为底,以最上等朱砂精心书写的文字,在那道纯粹的金光照射下,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与灵魂,一个个跃然帛上,熠熠生辉,流动着赤金般的光泽!每一个字,那结构的疏密,笔画的顿挫,都似乎承载着山河的重量,散着不容置疑的庄严与神圣!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万籁俱寂。连风都似乎慑于这神圣的时刻,停止了流动。飞鸟掠过天空,却奇异地没有出任何鸣叫。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高台上并肩而立的君王臣子,还是台下肃立的万千军士,抑或是远处翘以盼的黎民百姓,都被那光柱中跃动生辉的朱砂文字死死攫住。
那不是讨逆的檄文,不是封赏的圣旨,不是某一家族的律法,而是一部……关乎所有人命运的共同约定,一部试图为华夏文明开辟新航道的根本大法。
嬴政上前一步,独自立于高台最前沿,面向东方那轮光芒万丈的旭日,更面向台下那一片黑压压的、承载着无数希望与苦难的生灵。他没有侧头去看玉案上那光芒四射的宪章文本,上面的每一个字,早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他的灵魂。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并拢如戟,掌心向天,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抽走了周围所有的声音。他开口,声音并不刻意高昂,却如同沉睡的巨钟被敲响,低沉、恢弘,清晰地传入广场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传入更远方倾听者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