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儿如获至宝,齐国不缺会打仗的人,不缺会算账的人,却单单缺孟阳这样的人才。诸儿放心委托了一支队伍给孟阳,封他为司空,让他按照提议把城里所有的水利系统修补重建,如此忙了几年,才初见成效。
临淄城几年前每逢下雨多处地面被淹的景象少了许多,又因为排水做得好,污水排放和供水完全分开,这两年的时疫也少了许多。
绿肥红瘦时节,诸儿和婉的队伍出发了,这个队伍并不庞大,只有三十来人的样子,这里面除了有太医丶御马丶负责日常起居的寺人丶精通地志的官员丶诸儿的贴身侍卫,其馀的便是孟阳和他手下的精通水利的几位老将。
这日春风和煦,诸儿不愿坐车,便和婉并行骑马,领略齐国郊外的风光。放眼望去,绿油油的麦田一片连着一片,麦苗已能没过小腿,时不时有几片油菜花田的黄色绚烂来打破绿色宁静。诸儿大口吸了吸野外新鲜空气,对着婉朗声说道:"婉儿,这些年齐国的山川河流羊皮卷,你可知我让人修订了多少遍?我又翻烂了多少张?"
婉故意调侃道:"哦?可是大王手力太大?婉儿不知,愿闻其详。"
"每次我看到这羊皮卷,除了提醒自己不忘父王开疆扩土的梦想,我自己心里把这些大大小小的河流不知数了多少遍。
我的第一个计划是在齐国所有重要郡县都设置水官一职,把孟阳如今在临淄城推行的那一套也推行到全国;
第二个计划是在西部济水那里兴建一个大的堤防;待这个堤防修好之後,我打算把咱们临淄城东门的淄水和济水连接起来,中间开凿一条运河,这样运输贯通东西,以後不论打仗还是做生意,咱们都不怕了。"诸儿说罢这些,长叹了口气。"若有生之年,老天庇佑齐国,我这些心愿都能完成,到时候咱们再去北面的黄河看一看吧,看看那里的洪水怎麽治。"
婉不知自己现在是骄傲,是震撼,还是感动,她只是满是柔情地看着诸儿,诸儿却看到了春光照耀下婉眼中闪亮的泪珠。
这无言的泪珠胜过世上任何的珠宝和赞美。这时後面有人上前汇报,他只得强忍住当衆吻她的念头,只是把马贴近了婉的马,拉住了婉的手。
一队人走走停停,到济水的时候才五月,待在济水旁把附近民情地质弄清楚,设计好初步方案,已是酷暑将消,蝉声将退的七月了。连月奔波,连肌肤胜雪的婉,皮肤都被晒得微黑了。
诸儿常年行军打仗,对各种天气早已习以为常,当他後知後觉发现後,心中懊悔不已,于是安排衆人中午时分不再行路外出,并写信到宫里请太医专门调制了能让女子肌肤变白的七白膏和四白丸。
诸儿收到药後,这夜他认真地读了读太医叮嘱的细节後,并细细告诉婉如何使用。婉这才明白了一向惜时如命的诸儿为何这几日放慢了节奏,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骇笑:"想不到英明如大王,竟然也会为一女子误国。大王果真那麽介意我的容貌吗?"
"婉儿,我不是圣人,见色起意是男人的天性。"
"我不信。"
诸儿心想,若不是你那般招惹人心,为何齐鲁关系能维持那麽多年?又为何小白如此聪明有怀抱的一个人,愿意放逐自己到莒国?这里面自然有男人的计算,但也绝对不能说和婉没有一丝关系。
婉见诸儿不说话,又假装着急问道:"假若一日我容颜不再,是不是大王的恩爱便也不再?"
诸儿把婉拉进怀里,说道:"这些年,你对我从来都是笃笃定定的,而我只有忐忑不安的份,你难道不知麽?"
婉细想了一下,确实这些年,她似乎很少怀疑过诸儿有一日会不爱她,抛弃他,因为诸儿为她付出过太多。她突然有些难过,"是我不够好?没有给你足够的信心吗?"
"不,是你太好了,我怕一不留神,就把你弄丢了。"
这时屋外有侍者声音传来:"大王,属下有要事禀报。"这个时辰来打扰诸儿,必是重要的事了,婉从诸儿怀中起身,准备回避。诸儿却说道:"不妨事,你就在旁边坐着听一听吧。"
侍者面色凝重地把竹简呈上,言简意赅地说了事情经过後,垂手等待诸儿的批复。诸儿把竹简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却似累了,说道:"你先退下吧,明早我会有一个答案。"
远在临淄的公孙无知终于叛了。之前诸儿随婉前去欢城,留太子守临淄,那时他还残留着一丝希望,便是公孙无知可以协助太子处理国事,结果公孙三番两次的挑衅让对公孙已经失望的诸儿彻底凉了心。
这次他离开临淄的时间更久,他在等待一个结果,他希望公孙鱼死网破,这样他便能下定决心彻底为太子铲掉这个隐患;他又似乎公孙最後能够悔改,哪怕聪明一点,不跳进他设的这个局,这样他便给自己多一些理由,让自己处理公孙的日子可以再向後拖一拖。
诸儿四月离开临淄,特意设了公孙无知辅佐太子监国,并吩咐大小事宜由他们二人决断。
五月的时候,齐国和鲁国之间的郕国乱了,鲁君派了使臣到临淄求援。太子向诸儿咨询时,诸儿却让太子和公孙无知定夺。
无奈中,太子只得寻求公孙无知的建议。郕国国小,这样的战役在公孙无知的作战生涯中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他迅速调配了自己的军队,连雍廪大将军都不曾禀报,就直接让军队奔赴战场去了。齐鲁联手,郕国自然不是对手。这场战役虽然是太子坐朝後的首次获胜,但此次战役皆由公孙无知主导,因而太子心中并不是十分痛快。
公孙这边却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观望了几个月後,发现诸儿似乎对临淄城内事务果真一概不过问,便悄悄地让人寻了临淄城几个守卫主要城门的主将的错,又让和自己亲近的官员联合起来参了这几个主将,提议将他们换掉。
太子写信向诸儿求助,诸儿却说自己事务繁忙,可按公孙意见行事。太子无奈,只得遂了公孙的意。
公孙又向太子提议,说在葵丘戍边的连城身体抱恙,建议将他召回临淄休养後再送回葵丘。
此事尚没有结论时,公孙又找人到雍廪的大营闹事,还烧了一个营的草料,军中几件混乱事情交集,本来对雍廪当权就不甚服的几个副将,这时簇拥在公孙的身边,密谋在一个夜晚,将雍廪抓获并囚禁隐藏,这一切做定之後,公孙才准备向太子汇报,打算来个先斩後奏。
诸儿临行之前便对雍廪有交代,若遇到公孙在军里兴风作浪,都听之任之,哪怕公孙要搞政变策反,雍廪都要按兵不动,诸儿自会安排後手保证雍廪安全。
因此公孙这一计划才会如此顺利,但他身为官场老手,对这一异样竟无察觉,究竟是太愚蠢太轻敌,还是他一直以为诸儿不会对他真心下手?公孙动手後,诸儿迅速让自己的埋伏制服了公孙,这之後,才有了这份加急的蜜报。
"婉儿,你说,对于公孙无知,我究竟该如何处置?是杀呢?还是不杀?"诸儿好似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他一向处事果断,除了在婉身上,好似从来不曾这般犹豫彷徨。
"夷将军对你有恩,你记在心里这麽多年自然是应该的。可是,夷将军若看到他的儿子如今在朝堂兴风作浪,甚至威胁到齐国的未来,夷将军肯定会比你更想处理掉他的儿子。"
"正是我知道他如果在世,会毫不犹豫地把齐国放在前面,我才更无法处理他的儿子。夷将军,对我不只是有恩,他对我的好,甚至好过对公孙无知。
这些年,我常常在想,公孙如果对我有恨意,说不定是因为我抢了他的父亲的关注和爱。那时候我还年轻,还没有来得及报答夷将军,他便去世了。因而这些年我想把这些恩情还给公孙,可说不定也是因此才害了他。
你知道吗?公孙的眼睛生得和夷将军真像,每次看到他的双眼,我都没有勇气下决心。夷将军只有公孙这一个公子,若我杀了他,我真的不知九泉之下以什麽面目去面对将军。"
婉想,诸儿在这一方面确实不太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品质,慈不领兵,更何况是一个大国的国君。她感到不安,公孙无知如今已经如此疯狂,若诸儿再下不了决心,公孙是否会回以更疯狂的反扑,这会不会影响到诸儿的安全呢?
"大王,若一日你九泉之下见到老将军和父王,他们肯定会为你和齐国的今日感到骄傲的。你要知道,你做的决定不是你和公孙之间的私人恩怨,而是为了太子,为了齐国的未来。
除了太子,你并未更好的人选,而处理掉公孙,便是为太子最好的一次立威!难道大王希望看到齐国的未来像郑国一样吗?"
诸儿心中一紧,想到了郑忽的死,和之後政权频叠的郑国。"你说得对,谢谢你帮我定下这个决心。今日夜深了,待明早天一亮,我便召人把命令传回临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