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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第1页）

第61章

吴巡检带着一身冷汗和那包烫手的“罪证”，连夜离开了清川县，跑得比来时快了十倍。他不敢回府城复命，只派心腹将东西和人犯悄悄送交按察司一位与他有旧丶且素来与陈同知不睦的官员手中，自已则称病躲了起来。

那包东西如同投入粪坑的巨石，在府城官场激起了不小的波澜。钱家行贿丶勾结官员丶杀人灭证据确凿，陈同知虽极力撇清，但“御下不严”丶“失察”的罪名是跑不掉了，被上头申饬，罚俸，暂时收敛了爪牙。钱家更是树倒猢狲散，主要男丁被下狱，家産抄没，昔日风光转眼成了过眼云烟。

清川县的天，仿佛一下子晴了不少。

孟寰海的“停职待参”自然不了了之。他重新坐回二堂，处理积压的公务。王主簿等人见风使舵，比以往更加殷勤。百姓们更是欢欣鼓舞，觉得孟青天到底还是孟青天。

只有孟寰海自己知道，这场胜利来之不易，代价几何。他看着桌上那份关于钱家罪行的结案文书，心里并无多少喜悦。这不过是掰断了对方伸出的一根爪牙，那隐藏在更深处的庞然大物——陈同知及其背後的势力，依旧蛰伏着。而崔敬祜父兄的血仇，也远未得报。

他更惦记的，是崔敬祜。

那夜土地庙之後，崔敬祜便又回到了那种深居简出的状态，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但孟寰海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某些东西不一样了。那层冰冷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泄露出些许真实的情绪，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丶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这日傍晚，孟寰海处理完公务，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崔家别院那条街口。他没有进去，只是远远站着。

暮色中，别院飞檐翘角，静默无声，像一座精致的牢笼。

忽然，角门吱呀一声开了，桑婉回带着丫鬟走了出来，似乎是准备上车出门。她看到了站在街角的孟寰海，脚步顿了顿，远远地，朝他施了一礼，眼神复杂，带着几分失落，几分了然，然後默默上了马车。

孟寰海看着马车远去，心里明白，这位表妹，怕是也看清了什麽，选择了离开。这对崔敬祜，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他正想着，别院正门缓缓打开，崔敬祜独自一人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素净的青灰色长衫，没有佩玉，手中也没有盘玩核桃，只是空着手，缓步向孟寰海走来。

夕阳的馀晖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淡化了他眉宇间的沉郁，却更显得身形清瘦单薄。

两人在街口相遇，一时无言。

“路过？”最终还是崔敬祜先开口，声音平静。

“嗯。”孟寰海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脸上，仔细打量着，“你，还好？”

崔敬祜微微颔首：“尚可。”他顿了顿，看向孟寰海，“多谢。”

这两个字，含义颇深。谢他那夜的配合与信任，谢他……或许还有别的。

孟寰海摆了摆手，有些不自在：“少来这套虚的。”他看了看天色，“喝酒去？”

他记得自已的承诺。

崔敬祜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泛起一丝极淡的丶真实的笑意：“好。”

没有去什麽大酒楼，孟寰海熟门熟路地把他带到了上次那家路边摊。依旧是油腻的小桌，嘈杂的环境，翻滚着辛辣香气的大锅。

老板认得孟寰海，热情地招呼着，看到跟在他身後的崔敬祜，虽然衣着气度不凡，却也见怪不怪——孟大人带来的，管他是什麽人。

两碗热气腾腾的牛杂汤端上来，红油汪汪，香气扑鼻。

孟寰海递给崔敬祜一双筷子：“尝尝，比你们家那清汤寡水的玩意儿带劲。”

崔敬祜看着那粗瓷碗和油亮的汤，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筷子，学着孟寰海的样子，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喝了一口。辛辣滚烫的汤汁划过喉咙，让他轻轻咳了一声，苍白的脸上瞬间泛起红晕。

孟寰海看着他被辣到的样子，忍不住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怎麽样？够味吧？”

崔敬祜缓过劲，点了点头，又夹起一块牛杂，慢慢吃着。动作依旧优雅，却不再显得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两人就着昏黄的灯光和市井的喧嚣，默默地吃着牛杂汤。谁也没有提土地庙，没有提钱家，没有提父兄的仇。仿佛这只是两个忙碌了一天的人，凑在一起，吃一顿简单的晚饭。

但有些东西，就在这氤氲的热气和辛辣的滋味里，悄然流淌，无声地加固着某种联系。

吃完，孟寰海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起身时，他状似无意地碰了一下崔敬祜的手背，触感微凉。

“走了。”他说。

“嗯。”崔敬祜应道。

孟寰海转身，大步融入夜色。走了几步，他回头，看见崔敬祜还站在原地，望着他的方向。暮色四合，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

孟寰海心里一软，朝他挥了挥手。

崔敬祜似乎笑了笑，也擡起手，轻轻挥了一下。

尘埃暂落，风雨未歇。前路依旧漫长而凶险。

但这一刻，一碗牛杂汤，一个挥手，便是这冰冷世道里，最真实的暖意和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