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昨夜一见,我心里疑惑实在太多,实在忍不住请侯爷来闲聊两句。说来,我唤您侯爷倒还显得生分了,论起来,我合该唤您一声‘祖父’。”
听见这二字,李喆面色微微一顿。
再开口时,他的声调沉了一些:
“陛下这声祖父,我受不起。”
应天棋笑笑,倒也没说什麽。
顿了顿,他另道:
“侯爷近日在良山闹得这一出,当是意在皇位了。传出消息说帝王暴毙,抢了八王棺椁和仪仗回到京城,让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已死,便可顺理成章地扶新帝登基。只是其中有一点我不大明白,侯爷,或者说侯爷背後那人,为何要留我一命?侯爷不愿接我那声祖父,想来是还为蝉蝉之死而痛心不肯原谅,那说明我能活到今夜,或许也不是沾了蝉蝉的光?”
听见这话,李喆面上终是多出了那麽点鲜活的情绪,是讶异。
他重又认真看了应天棋一眼:
“你觉得,如今局势,并非我主导?”
“是。”
“为何?”
“侯爷为了大宣打拼了一辈子,年轻时在边疆几乎能称得上一个传奇,虽说当年因蝉蝉离世心灰意冷辞官离京,可我想侯爷您一定还对着李家世代护下的江山百姓有所眷恋,再者,侯爷在我眼中是刚正不阿之人,若非有人蓄意撩拨,就算有心报复,也绝不可能行引狼入室之事。”
李喆垂下眼,应天棋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见他动桌上的茶,只听他道:“继续。”
应天棋抿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再者,侯爷年事已高,说句冒犯的话,您并无後嗣,对权位也无甚渴望,就算做主另扶了新帝,又能得到什麽呢?”
李喆像是自嘲地嗤了一声。
“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应天棋话锋一转,正了正神色:
“您背後之人或许同朝苏有了什麽交易,或者合作?总之,这份帮助不会长久。我信无论是侯爷,还是您背後那位,都不会做将江山拱手让于外邦之事,否则,侯爷也断不可能应这一遭,抛下大半辈子的信念与朝苏为伍。”
“……你这小子,倒真叫你猜了个七七八八。”
李喆摇摇头,终于开口,也不瞒他:
“旁的我不便言明,我只同陛下说,陛下安分待着便是,那位并不欲取你性命,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他自会放你一条生路,即便做不成天潢贵胄,也可保你享荣华富贵安稳一生。”
“竟当真不屑斩草除根吗?看来,他倒想当个仁君。”应天棋轻笑,却又话锋一转:
“可我敢笃定,你们成不了。
“与陈实秋和朝苏共谋,无异于与虎谋皮。陈实秋的本事,侯爷您不是不知道,若她没有心计与手段,可能坐在後宫稳稳把持朝政这麽多年?朝苏更不必提,他们早已觊觎大宣疆土多年,且养精蓄锐已久,兵强马壮,粮草充足,甚至还握住了你们得位不正的把柄,你们真的觉得,他们会安分扮演好盟友的角色吗?”
李喆神色未变:“陈实秋一介妇人,手段再高明,又有何用?至于朝苏,那位也自有手段降服。”
“是吗?”应天棋心下冷笑。
若真如此笃定,那为何每一次他游戏结束查看历史结局,都没有“那位”的影子,只有“乱世”二字呢?
应天棋也不妨告诉他,不管他信与不信:
“你们一意孤行,只会引得世上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天下被战祸波及,至少十年,才有转机现世。”
“未发生之事,你如何知晓?”
“我便是知晓。”
原本只当小儿妄言,可应天棋话中笃定却令李喆一怔。
而後,他又见眼前这少年帝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若我再告诉侯爷,这天下局势,暗流涌动,此时此刻,并非只你丶我,还有陈实秋三方博弈,你又待如何?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侯爷,无论最後掌控皇位的是您那位,还是陈实秋,都不是真正的赢家,谁也不会长久,因为这第四方始终在暗处窥伺局面,到时自会出手,于乱世将江山收入囊中。若不信,侯爷自可等着瞧瞧,将来局势是否真如我所言。”
“哦?”李喆扬扬眉:
“那如你所说,这乱世,倒是注定不可更改了?”
“不。”
应天棋弯起眼睛,冲李喆笑了笑:
“可以更改,但只能由我。说句侯爷听来或许觉着狂妄的话……”
眼前的小子言语轻狂,说些不着边际的未来事,明明李喆一个字也没信,却仍不免被他那一刻的从容自信说服:
“是,天下如此之大,豪杰辈出,我不是其中最有手段最出挑的那个,可如今,免去这乱世丶保百姓安宁的唯一答案,只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