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秉烛双手捏住陈实秋的肩膀。
他将秘密藏在心里独自消化如此之久,此时此刻,二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才终于有处宣泄:
“你告诉我,宁竹是谁,宁竹是谁?!你自己也说了,我十九岁便同你在一起,如今已有整整十二年了,你告诉我,这些年你究竟把我当做什麽?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我郑秉烛,还是你年少时生离死别念念不忘的情郎?!”
郑秉烛情绪有点崩溃,应天棋看他那样子都觉得他好像快要发疯了,但陈实秋却没什麽情绪,只任他抓着自己摇晃,擡着一双眼睛淡淡地望着他歇斯底里的模样。
她越是冷静漠然,郑秉烛就越想疯:
“我爱你,实儿,是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你才肯相信我对你的一片真情吗?我从未想过要害你,从未!你扪心自问,你这些年被困在这宫墙之内,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你有过哪怕一点的快活欢愉吗?我只是想你放弃一些对你来说并不重要的东西,有没有那些东西根本不重要,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我们远走高飞,从前那些事我可以当从未发生过,也可以当什麽都不知道,只要你肯待在我身边,你拿我当谁的替身,我统统可以不计较!我爱你,实儿,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你!”
郑秉烛说着,索性将陈实秋抱紧了怀里,似乎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她感受到自己滚烫的爱意与真心。
应天棋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他实在忍不住感慨,郑秉烛真是长了一颗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脑,连甘愿做替身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总归陈实秋败局已定,继续在这看苦情剧也没什麽意思,虽然还有事没和陈实秋掰扯清楚,但瞧着今夜这剧情,再想正儿八经问些什麽也不能了,不如快些拉着方南巳去找个医生看看。
所以他拉着方南巳的手腕想走,方南巳却没动。
应天棋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那边还在纠缠的二人。
他难不成还喜欢看这狗血戏码?
“我只是想彻底拥有你而已,我只是想带你去过真正能让你开心的日子,如果你舍弃不了这权柄和浮华,就由我来替你舍弃,我……”
郑秉烛还在诉说他的真情,可一句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被另一道微妙的声响替代。
意识到那边发生了什麽後,应天棋猛地睁大了眼睛。
烛火晃动下,他看见郑秉烛突然松开了陈实秋,颤颤巍巍地後退了半步。
这个角度,应天棋看不到他眼里的情绪,但应天棋能想象到,其中最多的一定是不可置信。
一支牡丹钗插进了郑秉烛的胸膛,握钗的则是陈实秋那只细瘦修长的手。
她紧握着那钗,用力到骨节发白,而後又猛地将钗拔出,郑秉烛温热的心血便溅了她满身满脸。
“好,你挖出来,给我看看。”
陈实秋像是一句玩笑话,看向郑秉烛的眼神依旧是带着温情的,甚至语调也依然柔和,可与那截然不同的是她手上动作——
她再次将钗狠狠插入郑秉烛的心口。
“你方才没听到吗?我,不会给算计过我的人留任何机会。你也是,在我身边十二年,还是不够了解我,郑秉烛,你在妄想什麽?背叛我的人,只有死这一种结局。”
她说话的神情和语气就像曾经他们二人温存时呢喃的情话,可今夜暴雨如注,寒意丝丝缕缕,只有血是热烫的。
郑秉烛踉跄着後退半步,再半步。
他仿佛再也站不住,带着那支牡丹钗,颤着跪倒在了地上。
“你……”
他大概是想说些什麽,但刚开口,便有血大股大股地自他口中涌出。
“你……”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尽力让自己发出声音。
心实在太痛,他知道自己的命正在跟血一同从身体中流逝,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也来不及去表达更多情绪。
他只有一点执念了。
他仰头望着陈实秋那同初见时无甚分别的面容,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挤出字来问:
“你……有没有……爱……”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真是个愚蠢至极的人,到了这时候,居然还在纠结那可笑的情爱。
陈实秋弯起唇角,红唇似火,与脸上的鲜血一般夺目。
她依旧肩背笔直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眼前将死的人。
而後,长睫微颤,从眼下滑落到脸颊的那道水痕不知是血还是泪。
她眼里映着郑秉烛的影子,眸子还如他们初见时那般幽深。
那一刻,郑秉烛才恍然意识到,其实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无论是容貌丶性格,还是感情。
一丝一毫,都没有变过。
都与他们初见时相差无几。
“你?”
陈实秋眉梢微挑,那滴血泪终于流到了下巴,滴落在地,和郑秉烛吐在地面的血融为一体。
在血泪滴落的那一瞬,天边雷声滚滚,与之一同到来的是陈实秋冰冷的话语:
“你,算什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