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好想演戏啊。
可赵序觉得他已经演不出来了,他没有力气,没有灵魂了,镜子里他的脸也不如以往亮眼,总是很憔悴,或许是他岁数上来了,真正想老的郑观雪却一点也没老,人活着果然不能事事顺心。
赵序借着酒劲一鼓作气继续发点平时不好意思说的真心话:虽然因为抢邱月明角色被他粉丝骂了,但那部戏是我最开心的一部,只有我们仨是主角,出品人是我,我们自己做自己拍的,没人能对我们指手画脚。
邱月明却突然平静地把旧事翻出来说:“赵序,其他男主是我不想要,但《一剑封喉》的男主本来就该是你的。”
赵序很无语:“你放屁呢?那个妆造你睁眼看看谁穿更好看?我都挨过骂了你开始说是我的了!又不是不肯承认你红你长得帅,男主给你票房肯定能再翻一倍。”
邱月明:“因为那身衣服是给电影里的我准备的,你的角色本来就不应该合适。”
赵序愣住了。
“我说了,那个角色就是你的。”
时隔多年,赵序终于又去演戏了。
进组的日子很快,他又活了,从赵总变成赵老师,变成赵序,往片场一站对着镜头一笑他又能做自己了。
多好笑,别人都是私下里做自己,镜头前做角色,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有剧本上明明白白写了他的身份信息,他才能去学去演,去做剧组里的他自己。
他给自己要了个戏份不多的配角,不耽误工作,剧组把他的灵魂都吊出来,赵序坚信不疑,他可是赵序,他离了何哲宇还能活不了?他有事业有能力活得高高在上应有尽有顺风顺水,离了任何人都能好好过下去。
然後,一回房间,他的心气散了,又站不住了,动不了,哪也不想去什麽都不想做,只想看着天花板到永远。
原来他才是那个气球,在迪士尼买来的气球,来到一个没有车只能坐地铁的世界,他只能在乐园里充盈飞翔,一上地铁就被拦下,抽干才能离开。
他到底是爱身体丶脸蛋,爱何哲宇照顾他事事周到妥帖听话顺从,爱这些与何哲宇本人无关丶仅仅利他的东西,还是爱自己被倾听被接纳被托底,爱自己二十一岁多出每秒三十下的心跳?
一桩桩一件件,听起来都只是在爱赵序自己,他整日说自己的老同学是自恋狂,如此看来他才是真正的自恋狂。
可他就是想何哲宇。
为什麽?
赵序现在觉得自己是一只蠢鹈鹕,长了那麽一张大嘴吞吃天地,他非要逮着何哲宇这只咽不下去的长蛇死磕。
如果非要有性才能活下去,他明明大手一挥能在这世上找出五百个何哲宇这个类型的男人,脸帅个高肌肉大话少乖顺服务好,刨除有钱的不爱钱的极端恐同的至少能剩四百人,四百个人总能筛出一个低配何哲宇吧,可他好像突然对男色祛魅了。
不喜欢触碰不喜欢拥抱,懒得嘴上调戏两句,他不喜欢自己的副驾上坐什麽不认识的男人,更别说睡,连工作都不想听男员工汇报,还好他们公司女人多。
这麽看,他恐同了。
手腕上的满钻手镯设计灵感源于贞操带,他自己拧不了老款镯子上的螺丝钉,在厂里拧完螺丝又来给他拧螺丝的何哲宇替他摘摘戴戴,从此把他的心彻底锁上了。
世界上的一切东西进入正轨,事业丶友情丶亲情,赵序应有尽有,按理来说,没了爱情也没什麽大不了。
赵青青在国外的学业顺利,她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只是放了假,回国来开开心心地找哥哥玩。
赵序装出他的好哥哥笑容,带着赵青青一块玩乐高看电视,电视里却突然出现了《大地之歌》,何哲宇的脸又浮现出来,赵序看着电视屏幕,有点愣。
赵青青察觉到这个表情,又想起很久没见到何哲宇了,她想切频道,一下子没找到遥控器,又被赵序摁住了。
青青:“……哥哥,你们分手了吗?”
分手吗,他们那叫包养,从来就没在一起过。
赵序点点头:“算是吧。”
赵青青有点打抱不平:“我之前就不喜欢他!他是我对家,哥哥你喜欢他我才喜欢他的。”
喜欢。
赵序的眼泪突然滴了下来。
他不想听这个词,这个词把他的心搅得很乱,明明他本人把堂食的自己收拾完好,摆盘精美到能拍照打卡发小○书【不宣传这个你糊涂啊】,心却被单独揣兜里打包带走扔进滚筒洗衣机里了,嗡嗡嗡疯狂打转,转得他头晕眼花,突然有力气坦诚。
喜欢谁,喜欢何哲宇,喜欢吗?
他为什麽要喜欢何哲宇,何哲宇只是在这个家为他做些简单家务,为他洗衣做饭照顾他起居,让他一个大六岁的金主这辈子第一次体验当儿童,做一些任何人都能用一点小钱买来的工作,没有任何不可替代性,为什麽?
是因为他们睡了太久吗?性後头为什麽都喜欢跟着爱啊,爱也能做出来吗?爱原来是这麽没意思的东西?他们同性恋,朋友和爱人之间的区别,好像真的只是能不能睡,是这样吗?
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睡了。
他想起何哲宇的时候,想起的也不是那个时候有多舒服,他只是简单地想起那个人垂下头来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的模样,不论赵序剖不剖白自己,露出哪一部分的缺陷或不堪,对方都毫不动摇,只是接纳,把他抱得很暖和。
“……可是哥哥喜欢他,青青,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我喜欢他。”
赵序终于哭着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喜欢何哲宇。
何哲宇对他没有用,不能对他孤立无援的人生起到任何作用。
可是没有用就不能爱吗,人被爱的唯一原因是具有某种功能吗?他凭什麽要求何哲宇重蹈他人生的覆辙?
赵青青慌了,她赶紧抱住赵序,拍着他的背:“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我很早以前在网上说过他坏话,我知道他是你男朋友之後就没说过了,我马上就去删掉……”
“不怪你,”赵序摇摇头,“是我错了,我做错了,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他不知道这个一开始是哪个一开始,就算重头再来他也得做一遍同样的事,重复同样的人生,但他只是想在何哲宇笨拙模仿世人恋爱撒娇一样向他祈求拥抱的夜晚,放一句软话,抱抱他,亲一下他。
吻醒他的根本就不是真爱之吻,而是十二点的钟声,他自大学起就在片场辗转,从演员做到出品方,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最终还是一念之差拿错了剧本。
明明他也想要这些东西,他一直都渴望那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