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薛七思索片刻後问道:“甘先生,灵心定下之後,可有方式修改?”
“闻所未闻。”甘夜果断道,不过想起薛七的那团云雨他也是从没听说,对自己的博学不禁有些不自信了,于是话头转了个弯儿,“师尊高深莫测,不知道会不会有什麽方法。不过我的猜测是,师尊给他的那道灵力就是用以遮掩。只有修为高者才能查看修为低者的灵台,师尊的修为,而今的仙界应该是没什麽人能够直接窥视她的灵台,她给了沈问涓一道灵力把灵心挡起来,绝大多数修士都不能一眼看穿,自然就会以为他还没有定心。”
薛七听後却紧皱着眉摇头:“我隐约有些印象,当时我们收到任务,说目标是一个定心剑修,不知道他的灵心是潜宗看出的,还是城主……”
甘夜心里一紧,一想之後又放松下来:“如果是潜宗发现,怕不会那麽利索地杀了他,肯定会深挖那道灵力的源头,师尊必定也会有所察觉。”
“那麽就是城主……”薛七说起城主的时候,神色总是格外凝重,他还是想不起死阵里的任何情形,甘夜拍了拍他的肩,也忍不住感慨:“小安城主,乌衣之首,深不可测啊。”
几天之後,薛七就拿了甘夜给他的面具法器,戴上之後容貌就成了一个面目平凡的少年,包袱里装着外门弟子的凭引,前往他曾经从未想过的仙门。
进门後有外门的师兄师姐接引,一个二十来岁的师兄在“师弟”面前摆着沉稳的模样,带他去领新弟子的书籍用具。
那便宜师兄走在薛七前面,很详细地向他介绍新弟子的课业,潜宗内部的道路,甚至说起了各位外门教习的脾气和笑话。
薛七垂眼听着,看起来是个内向的闷葫芦小师弟。师兄说了会儿没得到回音有点无聊,自己也住了嘴,只帮着薛七搬书本和练习用的法器。
师兄拿一样就给他讲解是什麽,薛七只安静听着,直到师兄把一把练习用剑递给薛七。
薛七几乎本能地将剑抽了一截出来,剑光如雪,正好映在薛七眼里。师兄轻轻“哎”了一声:“小心,这可是开了刃的,别割到手。”
薛七默默将剑推回鞘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闷感。
巍巍仙门,开蒙弟子用的练习剑也是灵矿打造,流光满溢,不似小安城那半灵半不灵的铁傀儡打出来的凡铁。
除了谢胤那种本命法器就是刀剑的幸运儿,没有哪个乌衣没断过几把剑,小安城只有高阶的定心乌衣,执行完凶险的任务才能拿到几块灵矿。凡铁能承受的灵力和冲击都很有限,激烈打斗时剑承受不住那样的杀意,只能命如草芥地身首异处。只是有些断剑,尚有拾回重铸的机会,有些残尸浸入在血与泥里,就再也没人会发现了。
而这还是不擅武道的潜宗。薛七抱着那一叠典籍法器,跟在师兄身後一阶一阶往高处走。
既然仙门恢宏如斯,那为什麽,提刀搏命时,还用得上他们这些邪魔外道。
薛七走了之後,甘夜也暂时离开了竹林,回了锁霞关归兰殿。
他是在归兰殿长大的,成年後也常居归兰殿,直到一百来年前,他在仙界一座僻静的小荒山上种了一片竹林,蚂蚁搬家似的自己那些鸡零狗碎搬了过来。
其实他师尊也不介意他在归兰殿里面炼丹画符造法器,反正她老人家也懂镇宅法阵,炸一炸也不会弄塌。搬家的缘由要说回两百多年前,甘夜刚懂事那会儿。
那会儿甘夜还是个根正苗红的愣头青,凭他的慧眼,看出锁霞关的那几个武修长老都不太尊敬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师尊,欺上瞒下奉师尊之命敛自己的权,甘夜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替师尊撑场子,于是斗志昂扬地和那帮老头子斗了一百来年,其间还拿过师尊的宗主印信去叩了小安城的门。
现在想来,他那柔弱的师尊看他折腾,大概就跟看波斯猫张牙舞爪勇斗耗子差不多,看他上蹿下跳地把那几个碍眼的老东西使了几个绊子之後,顺水推舟地就让他代行宗主之权。
甘夜就代行了这麽一百多年,终于在每日的案牍劳形中悟了。
去他娘的柔弱可欺,他师尊搞不好就是故意让人夺她的权,毕竟在她眼里,锁霞关的兴衰,恐怕还不如她一盒胭脂重要。
替他师尊做了一百多年的白工,甘夜终于大彻大悟,吃了几瓶自炼丹药把自己毒成了一副气血两虚的衰样,告病到竹林里躲懒去了。
霜君看破不说破,从此锁霞关的大权又不知道落去了哪里,甘夜也不再冒冒失失地悍然入场去掀人棋盘了,累了一百多年他算是明白了,自古工于权谋的野心家容易英年早逝,多半是被累死的。
搬出去之後,宗里还流行了几种版本的谣言,有说甘夜狼子野心,被宗主察觉到逐出了师门,有说甘夜代行宗主之权时手段过硬,遭人报复,只能出去避祸,最离谱的是说他六根不净,意图对霜君不轨,被霜君打了出去。
……真是谢谢这些谣言,搞得他堂堂宗主独苗徒弟回来看看师父,一路上收到的都是看贼一样的眼神。
霜君的住处叫归兰殿,“归兰”二字,据说还是初代宗主,霜君的师父永明君亲笔提给她的。
每次甘夜只有看着这个牌匾,才能想起师尊她老人家的正经尊号。霜君的正经尊号就是归兰君,与她的本命法器归兰弓同名。不过别人想不起她的这正式尊号也情有可原,师尊她老人家八百年都不见得能亮自己本命法器一次,在武修林立的潜宗天天拿符咒丹药阵法显神通。其中,她使用率最高的是她自己锻造的法器衔霜,凝冰结霜的本事深入人心,所以门下弟子乃至整个仙界都习惯叫她霜君。
甘夜还在代行宗主之权时,师尊经常支使他去参加一些仙门典仪,那些仪式冗长而无聊,甘夜往往人在当场魂飞天外,听到“锁霞关归兰君”时,总是反应不过来。
进殿之後甘夜找了一圈,他师尊不在殿里,应该已经找了个清净地方闭关去了。
但甘夜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霜君从不在意锁霞关的事务,不闭关也和闭关差不多,从来没有特意让甘夜回来照应一下。
直到他从坐榻底下捞出波斯猫的时候他才悟了,那只叫雪奴的猫凄凄惨惨地叫着蹭着他,甘夜摸了它一把,在它颈圈上摸到了一片纸片。
霜君的字看上去和她本人一样花里胡哨:“记得给雪奴每日喂三顿鱼干。”
甘夜无奈地揉了两把眼巴巴冲他叫的雪奴,心想师尊她老人家可真是懒出了花样了,做个每日喂猫的傀儡废得了她多少工夫。
“下面要讲的是潜宗的’君子器’碑,碑文由潜宗第二代宗主文和君所提,此碑是为纪念初代宗主修玉君。”
薛七坐在潜宗外门弟子的学堂中,看那位须发皆白的史学先生,拿着一个可以投射影像的法器,身後浮现出了远在山顶的石碑。
“修玉君与文和君皆生于上古,当时鬼界动乱,祟气弥散,人界民不聊生,仙界亦饱受侵扰。仙界由锁霞关初代宗主永明君发飞书倡导,群英响应,修玉文和二位仙君亦在其列,由此拉开了百年的除祟之战。百年祸乱,无数英杰前赴後继,最终仙界取得大胜,将鬼界逸散的祟气和受此影响作乱的鬼魂全数压回鬼界,擅长符文阵法的修玉君与文和君在鬼门前布下封印大阵,保仙凡二界永久太平。”
“不料祟气始终翻涌不息,在大阵落成前夕,冲撞得阵眼摇晃,一时间动乱横生。危急时刻修玉君舍身投入阵中,以毕生修为压住阵眼,只给文和君留下一句‘圣贤皆言君子不器,但若能护苍生长久安宁,我辈亦当舍身为器’,由此鬼门大阵落成。文和君深受震撼,在悲愤中提笔于阵边山石上写下‘君子器’。”先生说完一段,长舒一口气,“此铭便是我潜宗先圣留下的训导,尔等从今往後定要时时铭记于心。”
薛七学着其他弟子的模样称了声“是”,炉中香燃尽,史学先生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下学了。
潜宗入门弟子课业繁重且驳杂,要一年之後才会择定具体修行方向。薛七因为小安城的经历,对符法傀儡一途很有兴趣,但潜宗最擅长的就是符法,拔尖的弟子都争当符修,薛七曾经连一本剑谱都认不全,虽然近来苦读了一阵,也比不过那些从小研习的少年。
甘夜自送他进潜宗後就很少联系他了,似乎并没有指望他能传回什麽消息。薛七执行过不知道多少次任务,也逐渐明白过来甘夜并不指望他能查到柳尘兮的事,那麽他让自己到潜宗来的目的就令人费解了。
整日需要费神的事太多,纵然薛七控制着自己每日白天都像个真正的少年一般围着修行课业转,晚上一合眼,就又在梦魇里回到了他真正少年时候待的小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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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宗第一代宗主:修玉君
第二代宗主:文和君
第n代(现任):尹秀为,暂时还没给他想尊号(冷漠。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