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薛七在潜宗弟子舍的早钟声结束了旧梦,在早课同窗都在背史学的时候,给甘夜去了一封书信。
从死阵里出来之後,他的记性一向不怎麽好,有些事情白天清醒时根本记不起来,只有在梦魇里重温才能想起一星半点。
片刻後甘夜收到就收到了薛七通过法器传过来的飞书,看後顺手又传给了他师尊。
霜君闭了三个月的关,现下已经出关,不过不知道她又在哪儿流连忘返去了,到现在还没回归兰殿,飞书她也没有很快地回复,甘夜心想也是,这个点她老人家多半还没起。
果然等了快一个时辰,收飞书的法器才亮了起来,霜君飘过来一缕烟,看样子还有些起床气:“小安城主是平圣修为,却也甘愿受繁光门之流的废物差遣,真是有趣。”
甘夜其实也不无疑惑,不过还是试探性地问道:“薛七也是听他那个叫谢胤的前辈说的,未必就一定准确。再者,繁光门的悦星君,不也是平圣修为吗?”
“吃补药用炉鼎的平圣,”霜君的烟摇摇曳曳,“你猜他能不能接下小七的一刀?——小七这段时间在忙什麽呢?”
甘夜收起和薛七传信的法器:“在潜宗待了快三个月了,要决定修什麽道了。外门那些教习瞧不见薛七的灵心,当他是个天资还不错的化气弟子,按本事说是能进符道的,但符道是个香饽饽,薛七这个身份为了不惹眼,父母都是锁霞关的外门弟子,凭这家世是进不了符道的。“
霜君并不意外,只问:“薛七怎麽想?不觉得不平?”
“哦,他以为是自己不行。”甘夜失笑摇头,“潜宗的教习也不是傻子,谁能进符道早就内定好了,每次给弟子判分的时候都有数,薛七排在了十名之後,自然就进不了符道。”
霜君没说话,她和甘夜都清楚潜宗进内门的规律,百年未必出得了一个符道以外的内门弟子,薛七顶着的那个家世,进不了符道,几乎就与内门无缘了。不过薛七自己有灵心,倒也不稀罕潜宗的心法,只是不知道要多久,小安城出来的乌衣才能看出仙门里心照不宣的规则。
思及此甘夜就忍不住感叹:“我原以为,薛七是从死阵里面爬出来的乌衣,哪怕杀伐不是他的本意,能活下来也总是有几分血性的。可是除开记忆不太清明,他的性子也太温和了些。”
“优柔纯善,和我们想象中小安城出来的人不太一样。”霜君托身烟雾飘摇,似乎若有所思。
甘夜深以为然:“我原以为他就算记不得死阵里面怎麽九死一生,总归记得在小安城里任人驱策朝不保夕。可是他与他那位留在死阵里面的同僚情谊深厚,让他没有变成地狱里面爬出来的厉鬼。他身上带着人性,有人的纯善,就有人的软弱。”甘夜停了停,“或许是他从小待在小安城,不知道踏在他们血肉上的仙门是怎样富丽堂皇,不知者蒙昧,送他进潜宗就是让他亲眼去瞧,等他看明白了,他自己就会不平起来。”
薛七发过信後就被同院的少年一起叫去练剑。他们的去向基本已经确定,将来就是一个潜宗的剑修了。说实话薛七的剑招练得不算拔尖,至少不是最标准漂亮的,他到现在都不太能在女修路过的时候挽一个利索的剑花,不过在和潜宗那帮少年比试时,高下就极易分出。
刀剑于他而言,从来都是实用至上的杀人技。谢胤除了啓蒙时教了他一套疑似自创的近身肉搏体术,练刀就基本没怎麽教过他招式。谢胤的刀刚猛且沉,薛七与他并不走一道,他的招式都是在实战里摸索出来的,不带任何花哨,招招都是攻击力极强的杀招。
虽然在比试时,杀招套在剑招的模子里,收着力折去大部分狠意,但也不是只会练招的少年比得了的。
课业结束之後薛七没和其他弟子一起回院,他按照入门第一天那便宜师兄给他指的路,找到了潜宗的藏书阁。
据说潜宗书阁是仙界各门中规模最大藏书最多的地方,可能是因为符咒法阵的书籍一本赛一本厚,藏书阁足足修了十一层。
薛七凭着弟子令牌进去,除了一楼的大堂,书阁只有二三四层才对外门弟子开放。薛七并没有什麽研习高阶密法的想法,所以也无所谓那不对外开放的“楼上”,他来到三楼的史书区,顺着书架一排一排地找流音岛。
他听甘夜说过,救他时他正漂流在流音岛附近。虽然薛七进阵之後的记忆都散失了,完全记不得自己为什麽出现在流音岛,但由此推断,小安城极有可能离流音岛不远。
自从本命法器在一场梦魇之後重新出现,像是在薛七颓丧的心情里划了一道光,薛七终于有了一点追究自己来处归途的心力。
甘夜的竹林安逸,但他终究不属于那里,只是借住者,他的身上有来处的烙印,虽然在仙界之内,“乌衣”与“邪修”都不是什麽能见人的光彩事,可那就是他的来路,那里有他的师友……他的爱人。
他不记得死阵里的事,但是在回想时除了恐惧以外,总会感到难以形状的悲伤,正是这个原因薛七从不愿细想,关于谢胤的下落,他隐约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所以身上的伤早已好全,却始终在龟缩逃避。
钢爪重新回到手上,让薛七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他还是一个没有能力自保的幼童,独自面对群狼环伺的绝境,身边没有谢胤,他依然活了下来。
谢胤保护了他太久,以致于他忘了,活着兴许本身就是一条孑然一身的歧途。
“剑修,”身边传来轻声的呼唤,薛七最开始没有意识到是在叫自己,直到肩膀被人拍了拍。
薛七回过头,站在他身後的人和他一样穿着蓝色衣袍,没有戴内门弟子的礼冠,但腰间佩戴着进入内门的令牌。
薛七愣了一愣,随後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像沈问涓一样的家仆。他装作小弟子的样子行了一个礼:“这位师兄叫我有什麽事?”
“剑修师弟是在找流音岛的史书?”青年似乎是个自来熟,手搭上了薛七的肩膀,以便靠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可你身上带着的是锁霞关的味道。”
薛七本能觉得,“味道”这种说法很是奇怪,但他一时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敌意,于是中规中矩的回答道:“师兄好眼力,我正是锁霞关来的弟子,父母都是锁霞关的外门修士。”
青年微笑的面庞年轻而英俊,但薛七有种他很不简单的直觉,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十七岁少年,不会从一个年轻家仆身上感受到压迫感。果然青年的声音压得更低:“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身上带着的是渡月君的味道。”
薛七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渡月君好像是甘夜的尊号。
他面上没露出惊讶,只是模棱两可地道:“师兄连这都能感觉出来?宗主闭关,渡月君又回到宗中代行宗务。”
“哦,这样啊。”青年也不知道相没相信,不过却没再纠缠,“师弟借的这些书都是流音岛的地理历史,原来剑道也对这些感兴趣?”
薛七随口敷衍道:“随便看看。”
青年却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改了称呼:“渡月君说,他是在流音岛附近救了前辈,所以前辈是想找到回那里的路?”
薛七心中一震,不过听他提到甘夜,虽然语气里没什麽尊敬,不太像是锁霞关的弟子,但应该不会是甘夜的敌人。
他回头看着青年,青年对他坦然一笑:“我姓卫,主人给我起名‘峥月’,师弟……前辈要是没有别的事,不妨一道吃个晚饭吧。”
薛七在潜宗待了一段时间,卫峥月的姓氏他不算陌生,宗主尹秀为的徒弟就是来自灵雩山的名修之後卫仪珊。
卫峥月看上去是个颇为得宠的家仆,因为他不似寻常外门弟子几人挤一间弟子舍,而是一人独住一间院落。薛七将从饭堂提回来的饭菜放在桌上,卫峥月还从自己的乾坤袋里面翻出了一个水囊,刚刚打开塞子,薛七就闻到了酒香。
潜宗禁酒,虽然查得不算太紧,但普通没有门路的弟子如薛七,就断没有办法把酒带进山门。
“前些日子我与渡月君见过一面,他从他师尊那里听来了沈问涓和他的徒弟,但霜君不肯跟他透露更多,他便到潜宗来查,不巧他的一个眼线办事不太利索,被我发现了小尾巴。”
薛七其实是感受到甘夜没指望他要能查到什麽,所以得知他另有眼线也不惊奇,但卫峥月的态度令人值得玩味,他友善地冲薛七笑笑:“放心,我没有告诉我主子,潜宗还不知道渡月君的小动作。”
对甘夜的事,薛七不置可否,卫峥月替他斟了一杯酒:“流音岛出産的百芳酒,前辈尝尝是不是合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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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为进步等级:化气-定心-平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