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回避卫峥月炽烈的情感,但他在阴寒彻骨里待得太久,只捧得住温热的茶盏,捧不住鲜活灼烈的火。
他害怕着突如其来的火会点燃枯骨,更怕烈火燃过又离去,只剩下焚尽的冷灰。
卫峥月忽然问:“这个取暖符,关窍在这儿,对吗?”
柳尘兮回过神,卫峥月带着他的手摸上那个放大的符咒,柳尘兮辨别之後,不置可否:“你自己试试看。”
“难办,”卫峥月不自觉地皱起了眉,“符写在纸上,就算找错了位置,符纸一破,这符也会失效。”
“那就不破符纸。”柳尘兮没有任何犹豫,语气稀松平常得似乎不是在给卫峥月出什麽难题。
卫峥月拿着符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半个时辰,最後略带无奈地笑了笑:“先生原来是想做个严师。”
“这才到哪儿呢。”柳尘兮又点破两道取暖符,而符纸毫发无伤,“不必着急。”
卫峥月强压着心中的烦躁,强笑道:“尘兮,我没有那麽多时间啊。”
柳尘兮把玩符纸的动作顿了顿:“怎麽会没有时间?”
卫峥月嘴角挂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笑:“一个符修,从进入潜宗学习开始,先在弟子堂中学习,经过选拔划分内外门之分,外门弟子很快就会领职,进入内门的则会继续修习符道,我今年到潜宗二十年,我主子才终于要出师了,你明白吗,光是修行你说的狭义的潜宗有符道,在衆多老师,七层内门典籍的加持下,一个符修全心全意学习也需要近二十年才能掌握出师。”
柳尘兮放下手中的符纸,擡头望向他的方向,卫峥月有点无奈地拨了拨他的下巴让他正对自己:“我在这边——现在明白为什麽我着急吗?我摸索一年半载,破法一个潜宗随处可见的日用符咒——这麽说还是我看得起自己,如果我没有那个天资,说不定毕生都解不开一个取暖符,我虽天生灵兽,但血统驳杂修为低微,堪堪能走到化气,寿数超不过赤狼族人的那百二十年。”
柳尘兮皱着眉许久没有说话,卫峥月垂着眼睛:“先生,後悔收我吗?”
柳尘兮莫名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卫峥月又轻声添了一句:“你藏在这书阁里,大约不大容易接触到其他愿意为你所用丶续你所学的人吧。你若是有其他选择,现在应该就不会教我这种急功近利又顽固不化的。。。。。。”
“峥月。”柳尘兮想起了这种论调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他自己就曾经这样问过戚眠风,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卫峥月此时的心情,“我确实犹疑,你我亲近究竟会为彼此带来什麽,但教你——如果我真的能教你什麽——我从来没有犹豫过。”
卫峥月擡起眼,听柳尘兮轻而坚定地继续说道:“我的先生没有潜宗藏私的习气,我若守着自己这点微薄心得,就要藏着掖着,实在就是愧对了他。”
卫峥月垂着眼:“可是现在我还不满足,想让你违背自己的方式,急功近利地教我。”
柳尘兮叹了一口气:“你没有错。是我没想那麽多,当时我的先生这麽教我,是因为我们时间还长,平日还没有其他事可做,我在日月混沌里,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才化出一把风刃,其间一筹莫展的时间早就算不清了,谈不上什麽天资,也谈不上什麽坚持,只是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卫峥月若有所思:“尘兮以前,是被关在什麽地方吗?”
“这麽说也没错。”柳尘兮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偏头想了想,“我不敢以我那一星半点的心得教你,怕把你一起带进了歧途。不过你要想学些实用的东西,我倒是有个法子。”
卫峥月顺着话追问道:“什麽?”
“你如果能多找到一些潜宗已有的符法,我就可以慢慢摸索,找到潜宗符道体系的原理丶关窍丶还有破法的方法,届时再教给你。”
卫峥月听後乐了,有点啼笑皆非,又不好讽柳刺尘兮:“你可真是会给我找难题,潜宗除了这些日用符法能流出一些到我们这些人手中,其他的,都锁在我们头顶。”
“你上次带着你主子的典籍来到三楼,就是想看,对吗?”
“失败了。”卫峥月虽这麽说着,但没有什麽失落的情绪,“典籍上有小阵法,只有得到许可的内门修士才能翻阅,潜宗对于守秘很有一套,规矩也是森严,以前替主子抄一百遍符也是她没进内门的时候,进内门之後,他们学的第一条规矩就是内门符咒不能以任何方式泄露。”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是真的当典籍拿在手上,哪怕知道是徒劳,却也忍不住想试上一试。”
柳尘兮当然明白那种感觉,明知知道结果极有可能是徒劳,却也无法拒绝那疑似希望的虚影,他就是追着这虚影,和沈问涓逃出仙馆,到现在他也说不清这一步于他而言是福是祸,是轻如鸿毛的归于尘烟好,还是神魂都带着深刻的负重,前途晦暗地活着好,柳尘兮自己也回答不了。
但他现在还不知道怎麽和卫峥月说这些过于坎坷的过往,他轻声问出了自己很早就想要刨根问底的问题:“你又是怎麽知道,书阁的三楼窥视符咒被我动了手脚?”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卫峥月慢慢地蹭了过去,抱住了柳尘兮,“都是些家仆们的事情,尘兮愿不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