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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柳尘兮一早便觉得卫峥月是团火，抱住自己不撒手是极其危险又难以逃脱的事，现在他觉得仅仅说是一团火低估了卫峥月，他不仅点火，还要火上浇油。

柳尘兮自以为世间坎坷他遭得都差不多了，没想到自诩枯骨了，还要来受一遭烈火烹油的滋味。

卫峥月一早就承认了自己只有个看过话本的水准，很没有诚意地先告了个罪。但柳尘兮从他那不知道是哪来的从容里感觉到，他根本就没有真心在意自己的生疏和莽撞，似乎深谙只要情意炽烈，就足够将柳尘兮逼到没法挑剔他的境况里。

柳尘兮也没有空暇再去听深夜是不是真的那麽寂静，卫峥月俯在他耳边，连他的听觉也完全被卫峥月的气息占有。

柳尘兮最终也只能把隐忧化进了一声叹息里：“峥月……”

卫峥月没分清叹息与喘息，在占有和保护欲里飘飘然起来：“你现在就能彻底安心了吧？”

柳尘兮眼睛里的空茫也遮不住担忧，但卫峥月少见地没有用上他夜可视物的好眼力，他埋脸在柳尘兮的颈窝，肆意贪恋一时的缱绻。

“我与尘兮一见如故，我这个人认准什麽，便不喜欢耽误时间。”数十年後的卫峥月坐在曾经他枕在柳尘兮腿上假寐的窗前，面对着一看就不怎麽喜欢他的薛七，说起那些往事，对年少时的自己似乎有些讥诮。

薛七的反应总要慢半拍，第一次听俩人干柴烈火的故事，震惊中一时没有察觉卫峥月眼中的阴影，还追问道：“那後来呢？”

“後来，我终于意识到我们的相守就跟书阁里的旧书一样脆弱，那些古籍一翻开，风一吹书页就碎成了渣子。”卫峥月垂着眼睛，“我以为等我日後往上爬，譬如到了现在的位置，总能庇护他一些。不过後来发现，就一个勉强进了内门，在真正的长老面前点头哈腰像条狗的弟子，也能把我的尘兮逼到那般境地。”

柳尘兮被那个修士纠缠，最开始并没有告诉卫峥月。卫峥月并不能时时来书阁守着他，就算守着，也未必就能做什麽。

柳尘兮明白这类不怀好意的纠缠意味着什麽，他在仙馆见过更直白更龌龊的，他不想离开书阁，代价就是打碎牙齿和血吞的隐忍。

内门修士再落魄，也不会为书阁里的杂役动真心。左不过是玩弄一段日子，腻了也就自己走了。

但他忘了，也或者是低估了那个和他同样卑微的少年，正经修士不屑的动心，在家仆的心里，纠结着愤怒和妒火，烧成了邪性的杀意。

卫峥月扑向那个把尘兮压在榻上的修士，尘兮闭紧眼睛引颈受戮认命的神色才是他杀意里最利的刀，他根本没有度量过自己会不会以卵击石，他忘了自己是个连取暖符都无法精准拆解的奴才，手中甚至没有任何武器。

他记不清究竟是他为了柳尘兮杀人还是柳尘兮为了他杀人，只是他从来都愿意揽下这份罪孽。他们两人的双手上都沾满了鲜血，柳尘兮这个无符道的第一个定心修士，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竟然用的是最原始的方案。他与卫峥月煮茶的壶落地迸碎，柳尘兮把碎瓷扎进了符修的脖子後，才终于想起手忙脚乱地闭眼用神识驱动瓷片。血珠溅在眼睫上，柳尘兮不可避免地地颤抖起来。

周围又归于了岑寂，他听到了靠近的喘息声，而今的柳尘兮已经能分辨出那属于卫峥月，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把惊惶拿前辈的从容掩盖了。

“快走”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柳尘兮听到耳边炸开脆响的掌掴声。

卫峥月掌上的血迹蹭在了柳尘兮的脸上，柳尘兮没觉得疼，只觉得四肢百骸都仿佛被施加了潜宗最牢固的束缚符咒。

而他看不见的世界里，卫峥月也同样发着抖，刚刚打柳尘兮的手停在他的脸侧，颤抖着始终没法再次落在柳尘兮的脸上。

“你今天终于明白了吗？”柳尘兮不知道什麽时候声音已经喑哑了，“我原就是这样水性杨花的人，乐意拿自己去换安稳……让你失望了。”

“你为什麽……”卫峥月抹了一把脸，血迹和眼泪混在一处，是柳尘兮看不见的凄厉和绝望，他再也说不下去，突然开始疯狂地扇自己的耳光。

柳尘兮听到声音，本能地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腕，快要碰到时又犹豫了，被卫峥月狠狠地反抓住，一把拉入自己怀里，哽咽演化至泣不成声，卫峥月几乎语无伦次：“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护不住你，是我，是我……”

柳尘兮以为自己已经没有那麽多泛滥的眼泪，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所谓那些侮辱，却没想到在少年声嘶力竭地自责里，发现自己原来还会委屈，还会不甘，也还没有认命。

他真正的意识到自己不是孤家寡人，不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枯骨。还有人真心实意地惦念他，为了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甘受一切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