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听完这番始末,饶是薛七这样的厚道人也觉得悦星君的这脸皮真不是凡品,儿子被绑了,他自己没本事救不回来,就到处求人,还大言不惭地扯上什麽“整个仙界的颜面”丶“日後为祸贵门”,似乎是扯着其他仙门说他们都像繁光门一般无用似的。
好在尹秀为的面子功夫也不差,他一挥手让旁边两个亲侍扶住信使,说了好些场面话安慰,最後说此事既然关系整个仙界,就要与锁霞关丶灵雩山丶流音岛的几位宗主商量之後再做定夺。
信使意识到这是不打算立刻派援兵的意思,眼泪也顾不上擦,还想争辩争辩,尹秀为向亲侍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信使,就将信使搀下去休息了。
尹秀为其实有些不悦信使来时闹出的动静,他直接敲了潜宗的大钟,引得四十八钟齐响。只有极其重要的事才会敲这样的钟,满宗的弟子都被惊动了,齐聚一堂来看悦星君的儿子被魔君绑票。
尹秀为知道这是故意把自己架在人前,要是不派援兵,就是当着全宗弟子的面见死不救。但他也不是那麽容易被辖制的,仙门商议这事可短可长,况且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仙魔大战时候,永明君为仙首一呼百应,如今的仙界没有明确的仙首,霜君辈分高,却早就不大过问宗中事务,更别说仙界事务。
除了锁霞关剩馀的四门,因为繁光门是後辈,其馀三门都多多少少有些看不起他们。潜宗丶流音岛丶灵雩山虽然看上去和和气气,实际上谁也不服谁,无论谁想做仙首,另两位都不会答应。再者,霜君虽然不理事,但後辈越过她去做仙首,也容易落下个不敬前辈的话柄。仙门内部就是这样错综复杂的情势,救人这样的大事,可太有的聊了。
尹秀为将聚集的弟子都挥退了,留下了几个心腹长老和卫仪珊:“流音岛来信,让我们前去商议对策……这麽急慌慌地组织着出这个风头,想来傅灵山还是没断绝当仙首的念头。”
卫峥月规矩地垂首立在衆人之後,赤狼耳朵灵,这些话分毫不差地落在了他耳中。
与此同时,一个潜宗修士在经过薛七身边时,压低声音对薛七道:“渡月君召前辈,让你一道去流音岛,说有要事告诉前辈。”
薛七擡眼,那修士继续道:“会有修士易容来顶替你,前辈快些动身吧。”
“符咒虽然不全,但确实和薛七提到的那位小安城符法奇才是同一根源,就算不是他,也和他关系紧密。”甘夜回头看见薛七,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所以几乎可以断定,流音岛修士死于乌衣,原因不明。我查了这个修士,发现他虽然进了流音岛的内门,但却是傍女人往上爬的货色,他的道侣是个丹修,比他有本事有名气,仙门世家出身,日後极有可能成为流音岛的丹修长老,我怀疑乌衣本来是冲她去的,结果杀了她那倒霉男人。”
薛七反应了许久,才想起这是在说之前他提到的那个乌衣符修。
甘夜回身招呼他坐,霜君摇着一把孔雀羽扇:“那丹修仙子的身份,你查过了吗?”
“她叫宋寻渺,出身于仙门世家,天资不俗,以後应该能当个长老。不过这话说了几百年了,到现在也没能实现,据说是因为她的弟弟拖累了她。”
霜君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她弟弟叫作宋撷英,据说也是个天资出衆的小仙君,是流音岛少见的武修,大约四百年前,宋撷英十六岁那年定心,一时成为仙门称赞的天才,不过还没称赞几年,就发现宋撷英定心时居然没有按照流音岛的心法,堕入了邪道。”
薛七在听到“十六岁”的时候,心里没来由地打了个颤,甘夜继续道:“当时闹得满城风雨,流音岛为表绝不姑息邪修的态度,自己清理门户,处决了那小仙君,而那宋撷英不仅天纵奇才,还是一个有反骨的,至死未曾认罪。宋寻渺也因此受了牵连,不然,她大约早就是丹道长老了。”
“然後呢?”霜君还没说话,一向性子温吞的薛七却没忍住先开口追问,甘夜朝他一颔首继续道:“七兄可还记得,你喝过卫峥月的百芳酒之後觉得熟悉吗?他只查到潜宗因为有个叫许云年的符修爱喝这酒,所以这産自流音岛的酒,在潜宗也颇为盛行。他查不到别的什麽,最後把线索交由我继续查了下去,我去流音岛查宋寻渺的时候顺便也打听了这事,没想到无巧不成书,百芳酒最早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撷英酒,那位天资卓绝的宋撷英,还风流倜傥,擅长酿酒。後来宋撷英出事,这酒虽然留了下来,但改了名字,成了现在的百芳酒。”
甘夜说完,回头望向薛七:“七兄可是想到什麽?”
薛七眉头紧锁,但念头仿佛是指缝里的沙子,他始终抓不住一个确切的头绪,最终也对甘夜只能摇摇头。
霜君也若有所思:“宋寻渺一个丹修仙子,谁会动用乌衣去杀她或是她丈夫?”
“能调动乌衣的宗主长老们,看上去都没有什麽动机。”甘夜看了一眼外面,“师尊,其他几位宗主都到了,您老人家也差不多该去露面了。”
“仙门合议,”霜君虽然搁了扇子起身,但看上去并不太乐意,“真要有什麽事,就他们那几位能合议出什麽章程?勾心斗角都来不及。”
甘夜替她代行宗务时没少和那几位打交道,对此深以为然:“虽然悦星君修行手段令人不齿,在人间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但悦星君也有一个好处,真小人总比僞君子好对付。”
薛七犹豫了一会儿,最後还是在他们进入大堂前,跟他们说了卫峥月做的手脚。
不知道为什麽,他也和卫峥月一样像霜君和甘夜隐去了有关天道的事,但他自己也觉得隐去之後难以自圆其说,霜君和甘夜应该已经看出他瞒了些什麽,却没有说破的意思。甘夜冲薛七点点头:“看来那赤狼小子还真不是什麽省油的灯,多谢七兄提醒,以後定要对他多加提防。”
“如今仙魔和约尚在,魔君也只是说请繁光门的两位去切磋切磋,我们如果贸然出兵,反倒是落了破坏和约的罪过。”
悦星君和他的繁光门一般,相比其馀几位总少了几分端庄威严,他一把扑上去拉住尹秀为的袖子:“千鸿君怎麽能这麽说呢?魔君随意出入仙界掳走修士,和约还能算尚在?”
尹秀为不愿与他拉拉扯扯,後退半步拽出了自己的袖子:“悦星君既然已经拿定主意,那就自己定夺了就是,何苦发信来问我等的意见?”
其馀几位宗主都不接他的话,也没有帮着他说话的意思,悦星君环顾四周,最後又一头扑向霜君握住了她的袍袖:“归兰君,当年仙魔大战时的惨状您是亲眼目睹的,就这麽姑息魔界为非作歹,祸患无穷啊!”
霜君和和气气地冲他微笑:“悦星君所言极是。”
“当年,永明君振臂一呼,仙门群英响应,为保仙界太平不吝生死与至圣魔祖一战,而今这是怎麽了?”悦星君抓着霜君不撒手,又转头去看着其他几位宗主,“而今这是怎麽了?”
这话一出,其他几位宗主或多或少地变了脸色,其中属灵雩山的宗主封容君脾气最火爆,闻言直接冷哼了一声:“悦星君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没了胆子,不敢和魔界一战了?”
悦星君低着头小声嘟囔:“我可没这麽说。”
封容君猛地站了起来,抓着悦星君的後领将他提了起来:“老狗,我把话给你说明白吧,你自己的儿子,有本事自己去救,没本事也少来我们跟前哭,还想让我们都为了你的儿子就和魔界撕毁和约,你担待的起吗?”
甘夜自听了薛七说卫峥月与魔君有勾结之後,便直觉事情没有那麽简单,魔君绝不会只是无故寻衅,更不会只是掳走两个修士就此收手。他刚想开口,霜君就轻轻咳了咳。
“悦星君给各位宗主都发了信,怎麽没想到给魔君回封信去?”甘夜话到嘴边,又在师尊她老人家的提示下转了话锋,“魔君行径虽然恶劣,但终归没有撕破脸面,仙门若是现在就气势汹汹地打上门去,恐怕有些不妥。不如先礼後兵,跟魔君讲明利弊,当务之急,是要保证那两个修士的安全。”
流音岛的佩泉君接话道:“正是,悦星君怎麽那麽糊涂呢?就忙着闹得满城风雨,还不如小辈看得透彻。”
“这是什麽话?早就向魔界发了信了,可是到现在也没个回音啊。”悦星君一脸的苦大仇深,最後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听诸位的意思,是打算坐视不理了?”
“不是坐视不理,是静观其变。”霜君依旧笑吟吟的,仿佛是个不谙世事又不近人情的仙子,“要是少主他们能平安归来,那就再好不过了,若他们真遭遇了什麽不测,仙界再有所动作,也就不算罔顾和约了。”
悦星君脸色一白,但其他几位宗主的脸色都缓和了些,充当和事佬的佩泉君还有模有样地安慰了悦星君几句。
甘夜垂着眼睛,再次认识到仙门合议自然是不可能议出什麽章程的,就是一帮各怀鬼胎的东西逗着猴似的悦星君,不过悦星君就算是猴也是个猴精,他知道其馀四门都没真正拿正眼瞧他,索性撒泼打滚,真闹起来之後,要面子的僞君子可不比不要脸的真小人占便宜。
他跟在霜君後面退了出来,霜君还没急着走,佩泉君早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处,薛七已经到了院中,正坐在石桌前翻着什麽书。
见甘夜他们回来,他拿着手中地的书向他们解释道:“卫峥月用传送法阵送来的书,那个爱喝百芳酒的许云年写了本流音岛风物志,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什麽线索。”
甘夜“哦”了一声,和薛七一起坐在石桌前,霜君则坐到了一边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薛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甘夜:“你们合议,可商量出来什麽?”
“自然是没有,各位宗主可是各怀私心,包括我与师尊,也不希望锁霞关趟这遭浑水。”
“如果与魔界开战,锁霞关必然是迎战的第一线。”霜君坐在秋千上摇着扇子,恍若画中美人一般,薛七都不怎麽敢擡眼看她,她也难得没有故意拿薛七逗趣,“既然内外门,上万弟子都叫我一声宗主,我也不能随意就置他们于险境,如今的仙界小辈都没有经过那场仙魔大战,天地变色,群圣陨落,是史书中所记的,还有更多的无名修士埋骨在那场大战里。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能随意触发大战。”
“不过师尊,卫峥月那小杂种生来就是个不省油的灯,现在他和魔君搅和在了一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啊。”甘夜皱着眉,“偏偏他和柳尘兮绑在一起,柳尘兮坐阵鬼门,又不敢轻易动他,甚至潜宗都会千方百计不让这事摆上明面,这麽一来,这二位是真的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