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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第1页）

第47章

薛七在雨里淋得久了，被他握住的手冰凉，被抓住的瞬间城主感觉到他明显的僵硬，却又没有挣开。城主饶有兴味地看着薛七装作无事地反问甘夜：“二位怎麽来了？”

“哦，我师尊猜测蒋容会在这里，就派我过来，正巧潜宗派了人进鬼门大阵，有什麽动静他们也能及时发现。难得有机会出来，柳先生当然要亲自来找蒋容麻烦。”

柳先生略一颔首，情绪很收敛，甘夜看到了薛七和城主拉在一起的手，略带尴尬地转过去看柳尘兮，但柳尘兮似乎还没留意到他俩的异样。甘夜长叹一口气，觉得有时候是个瞎子似乎也不错：“对了，蒋容那枚印信似乎和仙门四家的不同，七兄，谢前辈，你们可知道缘由。”

城主还是不开口，薛七只好小心翼翼地斟酌着道：“一些猜测，有可能是馀烬留下的——馀烬就是造了小安城的人。”

“馀烬？”甘夜对这个有些年头的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柳尘兮却是立时想到了许云年的画册。

薛七确实跟着许云年的追查找到了很多的东西，但他还不太能在瞬间想清所有利弊，只怕多说多错，索性了潦草结束了话题：“馀烬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渡月君可以回去问问霜君。”

甘夜心里一咯噔，从“渡月君”中感觉到一丝疏离。

薛七却没有什麽和他多说的意思，转头望向牵着他的人：“……前辈，这些年，我有些话想问你。”

甘夜意识到自己多馀了，虽然很想多从薛七那儿打探到些信息，但现在这个场合不太适合他多留，一切还得从长计议。于是他主动推说还要回去给师尊回报，和柳尘兮一起通过印信离开了。

柳尘兮一如既往地沉默，薛七没有留意到，他急着转身问身边的人。

真到了可以直面相问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说什麽了，薛七颤抖了很久才开口出声：“你是他，还是他是你？”

“他是最接近我少年本性的一个。”城主回答得直接了当，没有什麽隐瞒地一摊手，小动作和神情都和谢胤如出一辙，饶是薛七，也没有办法辨别出他与谢胤的区别。

阔别太久，有时也会难以抑制地想饮鸩止渴，薛七一时走神，恍惚想，当容貌丶神态丶语气，都完全一致的时候，还有必要纠结究竟是与不是吗？似乎只要他愿意，他一卸下最後的那一道心防，百年未见的爱人就已经近在咫尺了。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想曾经那般，不用动脑子不用提防，只用往他身後一站，谢胤漫不经心地调侃他一句“小废物”，就稳稳地把塌下来的天当棉被一起卷了。

但面对的人轻描淡写地就把画像撕下揉碎，告诉薛七而今他一无所有：“我将这缕杂念剔下，不舍得把他扔进死阵里，于是改变了他的记忆，把他留在了小安城。”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是宋撷英，只当自己是没根没源的谢胤。我把他养在六界之外，无所谓正邪的小安城，想看看他能不能潇潇洒洒地长大。”

薛七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所以你爱的谢胤，其实只是我舍弃的一部分，和死阵里磨牙吮血的东西，没有本质的区别。”城主——宋撷英遗憾地看着薛七，“他拼上命将你送了出去，你原本可以不回头丶不想起这些，从头开始过一生的。”

薛七回以他近乎惨烈地一笑，声音已经完全沙哑：“单凭你害怕我回来这一条，就不枉我这一路连滚带爬。”

宋撷英带着几分笑意看着薛七，薛七很熟悉这种笑容的意味，谢胤每次要使坏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似笑非笑地神情。

长刀擡得比思绪更快，却又戛然而止，宋撷英甚至没有擡手，周身缭绕的白气就化解了刀上的攻势。宋撷英悠然收回白雾，笑得好整以暇：“七郎，那把刀对你来说还是太重了，你还是适合这个，不枉亲手替你锻好，又替你收了好些年头，轻捷凶狠，是小安城最快的刀。”他看着薛七，仿佛要把薛七看穿一般，“别留着谢胤的刀了，忘了吧，和我一起就够了。”

薛七狠狠地回头看着他，眼中的戒备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狼，宋撷英却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

白雾里出现了长刀的轮廓，和薛七才刚刚从记忆深处拿回的别无二致，唯独不同的是，谢胤的刀身是光洁一片，被抹去的前世今生里包括了本命刀上的剑铭，薛七看着剑身上的“百芳”，想起了年少时第一口烈酒入喉的滋味。

“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你回来，有这样担心的，是谢胤和一百年前的宋撷英。”他腰间的九瓣莲终于显形，与梦魇里反复折磨薛七的景象一样，没有蒙上一点尘埃，但薛七却後背发麻地感受到了这个城主不仅不是谢胤，或许也已经不再是一百年前那个将他推出死阵的人了。

因为和谢胤一样的眼睛里，闪着癫狂的希望却和死阵里的黑气异曲同工：“七郎，我可是每天都期盼着你回来见我呢。”

薛七的钢爪有几分狼狈地抓住毫无征兆袭来的刀锋，只是虚虚一接就被震得虎口发麻，他接连後退几步避让，但刀锋还是紧追而至，罡风擦过了他的脸颊。

薛七和蒋容的缠斗中已经有些力竭，此时的雨已经完全停了，只有沉沉的乌云压抑着两人之上的穹顶。

但薛七心里明白，即使是他全盛时期，自己也不会是宋撷英的对手。

整个小安城都是他，立足于此在此长大的乌衣，怎麽可能和他抗衡。

他跳落到死阵边缘，忽然回头问道：“谢胤接近你的本性，那你是什麽时候忘了本性走上歧途的？”

宋撷英眼睛里的疯狂凉了一瞬，白雾瞬间追了上来，保护一般驱散死阵里漫出的黑气，他缓缓地收回百芳的锋芒，带了点自嘲的笑：“有可能小安城落成之日，活下来的那个宋撷英，就不再是本我了。”

宋撷英身後的白雾和死阵里的黑气缠斗得难舍难分，薛七默不作声地走到阵边，对着黑气狠狠斩下，黑气里的怨魂惊恐地叫着，有些竟然清晰地喊着“七郎”丶“七郎”。

薛七默默地压下锥心的疼痛，看着逐渐冷静下来的宋撷英。

宋撷英皱了皱眉，长刀消散在雾里，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有些自嘲刚刚的失态，他似乎有意想岔开话题：“七郎，你想不想知道谢胤，他在哪里？”

薛七像是被鞭打了一般颤了一下，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他在哪里？”

“我也没法给你个确切的答案。”乌衣已经分批回城，薛七看着一个个黑色的身影鱼贯而入城门，却又认不出谁是谁，宋撷英靠近他的身後，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这百年来仙门之间互相碾压的事越来越多，尤其是繁光门，我不能拒绝馀烬留下来的那一份印信，蒋容屡试不爽，越发没有节制了。城里几乎换了一批人，当年你眼熟的那批，所剩无几了。”

薛七心里一疼，而宋撷英的下一句话更是将他的心揉紧又任意地拉扯开。

“谢胤当时拼了命送你出去，算是有先见之明的。”

“他到底在哪里？”薛七盯着他的眼睛，只一眼又匆匆别开，“无论你想怎麽利用我，至少先告诉我谢胤的下落。无论他是生是死……”

薛七咬起牙关，也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後半句话说出来：“……都请你把他还给我。”

宋撷英一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插话也没有打断，眼神甚至称得上温柔纵容。

但话却冰冷如刀刃，缓慢地自心底软肉上划开。

“我做不到。”宋撷英垂着眼睛，似乎也在叹息什麽，“我没法把他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