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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宋撷英从鼻子里冒出了一声冷笑：“我不需要这样的机会——我也得提醒你一句，你如果想救下小安城，就算是拿到了蒋容的灵心，也得回到城里，不能长久离开。”

薛七知道这是灵祟平衡的必然，没有任何犹豫：“我清楚。”

他以为宋撷英会叹气，但却没有，宋撷英的神色里依然不肯露出脆弱，他从腰上解下了薛七梦魇中的九瓣莲，递给薛七。

薛七愣了一刻才接过：“多谢城主相助。”

“这和印信不同，用的时候要靠点运气。”宋撷英语气里没什麽情绪，“我也不知道你能喊亮多少人的令牌，这一次叫到了一批人，下一次叫到的可能又是其他人，不能指定。”

薛七握着那块冷铁，问了一个自己一直很想问的问题：“这是从哪儿来的。”

“这一块是我拿那些东西的本命剑铸的。”宋撷英扬扬脸向薛七示意城外的死阵，“闲得无聊，雕了个花玩儿，馀烬死後，我编了瞎话来糊弄蒋容，要做出一副在管辖乌衣的样子，就照着这个为原型，雕了不同的等级的令牌分下去。结果发现可能因为馀烬死了，我的权限也相应变高了些，九瓣莲能够对乌衣産生一些效用。”

薛七若有所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拿自己的本命剑铸令牌，说不定令牌的效用更好。”

宋撷英没有生气，冲着薛七皮笑肉不笑：“你有本事可以来试试。”

薛七没和他过多争辩，只感觉手心里的温度很快就被冷铁吸走，他凝神感应，最开始城里一如往常寂静，宋撷英“啧”了一声，心想这倒霉孩子要是一个都调不动是不是得气哭，然而很快他就感应到城中的躁动，最开始只是作为城主的他，能感觉到小安城里有些地方令牌亮起，寥寥几束光，但随着令牌上的字迹显形，越来越多的令牌像受了蛊惑一般，争先恐後地响应了九瓣莲的号召。

薛七也感觉到了响应，慢慢地睁开眼。

令牌上亮起的任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是薛七想对自己和所有弟兄姐妹说的：“对抗繁光门，为自己一战。”

蒋容确实在仙馆里，甚至他藏身的仙馆并不在卫峥月给薛七的名录上。这也是合情合理的，蒋容本就在经营治理一道上很有才，苦心经营四百年，繁光门藏在暗地里的势力相当可观。

薛七在离开小安城前去了一趟教习所，他确实对这个暗无天日跟牢房长得差不多的地方没什麽好感，甚至可以说有点阴影，踏进去的时候，总觉得暗处有双凶兽的眼睛在看着他。

自繁光门出事以後，小安城也就再也没有过新的学徒进城，宋撷英率先出手料理了那些教习，不过也没怎麽对他们动真格，所谓的教习其实连修士都不是。暗地里替蒋容办事的人分三类，一类是行走人间的买办，一类是负责替他经营仙馆调教仙子的，还有一类是小安城里头管理乌衣的教习，据那一批被宋撷英押起来的教习说，因为仙馆肯定要比荒岛上舒服，蒋容为了让手下人乐意办事，也为了防止人在一处待熟了容易欺上瞒下，规定後两类人三年一轮换，这批教习被宋撷英扣住之後大呼自己倒霉，因为他们已经在岛上待了两年多了，还有几个月就可以轮换回人间了。

宋撷英骨子里还是带了点仙门名士的风度，可能他自己察觉不到，但他确实仍在恪守不能随意动凡人的原则，薛七觉得自己就未必那麽遵守原则，如果那一批将他和狼关进一个笼子，让他的族弟死在教习所里的教习还在的话。

宋撷英看他的眼神，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轻声道：“当年你遇到的那些教习，寿数早就尽了。你要去人间找蒋容，把这批人一道丢回人间去。留在我这里还得管他们吃喝。”

薛七却摇摇头，眼神和出逃前那个习惯了杀戮的乌衣重合了：“我的那批教习好命得以寿终正寝，这些教习逼出的乌衣还没有死绝——让乌衣押送吧，能不能活着回人界，就看他们有没有为自己积过德了。”

宋撷英欲言又止，然而终究什麽也没说。他在薛七方才的一瞬眼神里，忽然明白了谢胤当年为什麽那麽坚决地要让薛七出去。

他不是怕薛七会像其他乌衣一样成为仙门碾压的消耗品，谢胤从来不要求薛七成长和进益，因为他相信自己能护得住他，尤其是他後来越来越多的想起自己的身世，意识到宋撷英对自己的诸多偏袒。宋撷英不会拿他和薛七的命去填任务，他们有可能会成为小安城长久的幸存者。

然而某一天，可能是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可能是在哥俩闲聊的时候，谢胤窥见薛七的眼神，忽然意识自己害怕的不是薛七不长进，恰恰相反，他害怕的是薛七真正长大。

宋撷英对他们俩偏心甚多，而谢胤一向把薛七保护得很好，薛七一直活到半百的年纪，不仅模样一直停留在少年时，心性也好像走得不远。可是没有谁能真正护得住谁，薛七也在越来越熟练的杀伐里，自我保护一般地摈弃了一部分情感。

宋撷英脑海里浮现出了一段谢胤的记忆，因为足够深刻，所以才能如此清晰。

那是一个不危险的任务，他们收到的任务，大多都不危险。要杀的人有几个，住在仙山下的一座庄子里。其中一个目标是个女人，时至今日，宋撷英谢胤薛七三个里头没人知道那个仙子究竟有什麽特别之处，招来了乌衣杀身，不过不重要了，因为薛七在惊醒她之前，一刀割断她的脖子。

谢胤当时的震惊，和一些别的情绪都深刻地镌刻在记忆里，他想阻止薛七，但薛七出刀一向极快，从杀人到收刀回鞘，都不够溅在他眉间的血冷下来。

薛七收刀之後，擡袖子擦了擦脸，然後极其正常地转向谢胤：“成了，回吧哥。”

那一瞬间谢胤觉得薛七不是杀了人，而是出门打了酒，酒壶满了，他就自然地盖上壶口，转头对谢胤说成了，回吧。

谢胤对薛七一直有种保护，不到他一个人料理不了的状况，他不想让薛七杀人，尤其是老弱妇孺，谢胤不想让他染太多罪孽。薛七以前大多是跟在他屁股後面走一趟，但後来，薛七还是习惯了主动杀人。

谢胤的记忆如实地反映了当时他一瞬间周身血都凉透了的感觉，宋撷英感觉到了，叹了口气。小安城是这个样子的，它不断受命杀戮，就不断将活下来的人往冷血无情的方向逼。

谢胤不肯让自己呵护着长大的少年就这样慢慢被小安城的规则所蚕食，所以才打定主意，有了後来献身让薛七出去的“闯阵出逃”。

宋撷英默默把这段记忆按回了深处，心里也不好评价谢胤做的这个决定到底是有用还是无益的。薛七恢复记忆打定主意之後，身上乌衣的特质就逐渐的回来了，甚至因为失去了谢胤，恐怕只比从前更少了牵念。

但是他又已是小安城的破局人，宋撷英想，要破这个百年沉疴，还是铁石心肠比较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