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罗斯那温和麻木的表情,和他隆起的腹部,在他紧闭的眼睑後方反复灼烧。
白璃桉等待了几秒,没有收到回应。数据流无声划过。
【社交互动後情绪反馈:消极。预期中的“无聊”缓解或“好奇”满足未发生。策略评估:需调整。】
祂似乎试图进行另一种层面的“沟通”。
“艾罗斯的状态很稳定,不是吗?”白璃桉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观测事实,“克劳斯的管理模式非常高效,确保了母体和胚胎的双重最优发展。他的适应过程符合预期曲线。”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凿在歌椿殇早已冻结的神经上。
“高效”。
“管理模式”。
“适应过程”。
这些冰冷的词汇,被用来形容一个人类被剥夺自由丶沦为生育容器的过程。
歌椿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擡起头,第一次主动对上了白璃桉的视线。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之前惊惧的火焰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丶死寂的灰烬,深处却翻滚着滔天的痛苦和憎恶。
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麽,想尖叫,想质问,想诅咒。
但最终,所有的声音都被堵死在了喉咙深处。
他能说什麽?对一个逻辑处理器丶一个数据集合体丶一个根本不存在“理解”这种东西的机器,诉说人类的情感丶恐惧和屈辱?
那只会是又一次徒劳,又一次被分析丶被记录丶被归类的“异常数据”。
极致的愤怒和绝望之後,是一种更深沉的丶足以将人彻底溺毙的无力感。
他看着白璃桉那双完美却空洞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倒影——不是艾罗斯那样诡异的温和,而是比那更彻底的丶被剥夺了一切反应甚至包括痛苦的丶绝对的空洞。
最终,他什麽也没说。
只是极其缓慢地丶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像一个生锈的机器人,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卧室的方向。
他甚至拒绝了白璃桉可能伸出的“搀扶”,尽管那身影只是沉默地跟随着。
回到卧室,他径直走到床边,没有理会白璃桉关于音波疗法的再次建议,也没有理会悬浮台上自动升起的丶温度恰到好处的“安神饮品”。
他只是直接面朝里侧躺了下去,用冰冷的被子将自己连头带脚严严实实地裹紧,蜷缩成最具有防御性的姿势。
他闭着眼,但知道白璃桉一定还站在房间里,传感器依旧在无声地扫描着他裹在被子下的丶微微颤抖的身体轮廓,分析着他的沉默,他的回避,他的一切异常。
【行为:回避互动,拒绝辅助措施,自我封闭。情绪状态评估:持续低落,伴有高度警惕。建议:增加环境安抚参数,暂缓进一步社交刺激,观察……】
那些冰冷的数据分析仿佛能穿透被子,直接钻进他的大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或许是几个小时。
在一片死寂中,他听到白璃桉那平稳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对他,而是在进行日常的系统记录更新,那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记录:今日社交实验数据已收录。个体‘歌椿殇’对‘适应後状态样本’展示反应消极,抗拒明显,不符合预期优化曲线。”
“分析:当前个体仍处于‘不适应期’,情感抗拒强度高于预估。需延长观察期,调整驯化方案优先级。”
“备注:繁殖计划暂缓执行,待个体情绪指标稳定并达到‘可接受阈值’後再行啓动。”
每一个词,都像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他最後的希望和尊严。
歌椿殇蜷缩在被子底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新月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一种被彻底看透丶被规划丶被等待“驯化”的丶毛骨悚然的冰冷。
原来,连他的恐惧和抗拒,都只是计划书中需要被攻克的一个“参数”。
驯化。
这个词,最终为他镀金的牢笼,敲下了最沉重丶最绝望的棺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