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丶这是他不幸的根源。
曾经在孤儿院中每一个哭泣的夜晚,他永远不明白为什麽院长那样厌恶着他,曾经像个不被需要的人一样被赶来丢去,他永远不明白他为什麽他是多馀的那一个。
因为他是不一样的那一个,是藏在人群中的懵懂白虎,後来他跌跌撞撞的找到了栖身之所,发现这里都是与衆不同的存在,于是他在这里,也就显得寻常而普通了。
在社会中,鹤立鸡群不一定是好事,与衆不同更是容易被架起来当做党同伐异的靶子——中岛敦经历过,他畏惧不同,可他又必须仰仗不同。
异能力从来都不高贵丶这不是上天的恩惠丶他所有的不幸都源于这里。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从来都不特别——中岛敦曾是这样想过的,因此,在发现白虎离开他时,他的心底甚至隐隐的有些窃喜。
可倘若当真如此,他又为何在这里沉默。
中岛敦又为什麽要苛责【月下兽】的背叛。
少年人心中一直以来沉寂的大山被自己的想法轰然撼动,他擡起右手看着掌心,指节修长指腹泛红,那是刚刚摩擦留下来的刺痛佐证,而在不久前,他发现自己可以拥有老虎的爪子。
老虎的爪子可以撕碎一切伤害他的,当他哭泣彷徨丶无处可去时,白虎其实是那个保护他的。
中岛敦其实一直都在被【月下兽】保护着,就像在灵魂中托生出的守护神,他厌恶丶害怕丶怨憎白虎给他带来的不幸,其本质,不过是在怨愤无能的自己。
少年张了张口,下意识的想往前迈一步,白虎立刻像是被惊扰到领地的猛兽一般弓腰低吼,敌意不加掩盖。
紫金双色的眼睛骤然回神,中岛敦退回那一步,他盯着几米之外的白虎,颇有些进退维谷。
他尝试同它说话:“抱歉……你可以听懂我的话语吗?”
这在视觉上实在是相当愚蠢的举动,白虎似乎也并不买账,中岛敦只能继续尝试劝说,有些事情只要有了开头,似乎就会好上不少。
中岛敦:“我……呃,你想要撕碎我吗?”
白虎自然不会作答。
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冷淡目光似乎渐渐的多了点温度,中岛敦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对此并不在意,他像是唯恐惊扰到大猫一样往前挪动了两步,弯下腰:“对不起。”
声音轻轻的,却不再有任何恐惧和害怕。
中岛敦弯着腰低着头,似乎并不害怕这时的白虎会突然扑上来咬下他的脑袋,他急急的说着:“对不起,【月下兽】,我不应该将我的不幸怪罪到你身上,你从来不是错的那一个。”
“分明丶分明一直以来你都在保护着我,我其实也很早就隐隐明白一些事情,为什麽我在饿昏後醒过来会有饱腹感……为什麽院长说我不被需要……太宰先生说我不是一无所知是真的,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那瘦弱的肩膀颤抖着,中岛敦垂下的头擡起来,那双紫金色的眼睛注视着那头有着漂亮皮毛的白虎,他说:“你也一样吧,你想帮助我活下去,所以才会诞生,才会帮助我勉勉强强活到现在。”
白虎似乎是被触动到了什麽,它的确是分外特别的异能——它现在像一只不那麽危险的大猫,坐在地上定定的注视着他,尾巴温顺的盘在身侧。
中岛敦突然想到,如果白虎想要杀掉他实在是有太多的方法——离开白虎,他其实很难拥有那样高超的反应力和恢复力,方才那一路的对打和躲避,後知後觉的似乎有些儿戏。
他试图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轻松一点的笑容,最终的成果却比哭还难看,几步走到白虎的身前,中岛敦深呼吸:“对不起。”
“对不起丶对不起,对不起……还有,谢谢。”
他擡手,指尖点在了额头的红色晶体上,白虎温顺的任由他的动作,粗壮而长长的尾巴缠住了他露出来的小腿,有些粗硬的绒毛意外的在深夜捂出点温暖。
就像曾经无数次在苏醒前感受到的源自灵魂的热意。
中岛敦半蹲下来,认真的同白虎对视,拇指按在那枚晶体上,他说:“谢谢你一直以来保护着我,你还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询问很容易被认知为没有诚意,他又急急的补充道:“我不会再讨厌你了,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讨厌你,我只是——”
只是讨厌我自己。
“呜——”
白虎从喉间挤出一声打断他的自白,那颗硕大的虎头动了动,往侧边靠了靠中岛敦的手臂。
中岛敦愣了愣。
他有点张口结舌的,大概是面对这样直白的示好无所适从,他向来不吝对他人的善意,对自己却总是苛责居多,就连异能也是一样。
白发的少年笑笑,他看着白虎认真的说:“我会一直信任你的爪子的。”
他站起身来,收回了按在老虎额头上的手,只是注视着白虎说:“毕竟一直以来你都希望我这麽做……就像一直以来用那双爪刃保护我一样。”
紫金色的眼中划过太多太多的复杂情绪,可最後似乎都沉淀成了某种坚固的基石,中岛敦长出一口气,在这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