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恩怨不及子女,对于这个还在读幼儿园的继妹,何铭并不憎恨。他胳膊长,顺手替她将那盘梭子蟹挪到了跟前。
“谢谢哥哥!”继妹兴奋地拿起一只比她脸还大的梭子蟹,笑得天真无邪。她动作笨拙地掰着蟹腿,不知从何下口,于是嘟起嘴向何铭求助。
两个大人迟迟未归,小姑娘又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何铭只好接过梭子蟹,替她掰开蟹壳,除去内脏,用筷子挖出蟹肉,细心地放到她碗里。
小姑娘开心坏了,嘟囔着小嘴道:“唔——哥哥最好了,妈妈不让我吃螃蟹,我好馋呀,可算能吃上了!”
雪白的蟹肉刚落到碗里,就被勺子迫不及待地舀起。“吧唧吧唧——”小姑娘吃得正香,何铭却停止了继续挖蟹肉的动作。
姚盈不让何韵吃螃蟹?难道……
“唔——好辣——”勺子突然掉落,碎响击中他的太阳xue。
何铭扭头,小姑娘涨红的脸在他眼前越放越大。
“痛——痛——”她胡乱抓着脖子,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红痕。可这样似乎根本消解不了痛苦,她又把手伸向嘴巴,试图将喉咙里折磨她的异物抠出来。
溺水般的呜咽声充斥着耳膜。
何韵猛地抱住肚子,蜷缩成虾米的形状摔到地上。
何铭丢掉手中的竹筷,膝盖重重砸向地面。他捞起冷汗直冒的小姑娘,感受到她的抽搐和扭动,彻底慌了神。
“爸——姚阿姨——快来,出事了!”随着胸口的剧烈起伏,他用尽力气朝楼上大喊。
“怎麽了,一惊一乍的。”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何关山与姚盈同时走出来。
下一秒,脚步声变得凌乱而急促。姚盈扑到地上,浑身颤抖地质问他:“你对韵韵做了什麽?”那猩红的喷着火的眼睛仿佛要将他撕碎。
何铭的手依旧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他望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继妹,哽咽道:“她刚吃了梭子蟹……”
话音刚落,清脆的巴掌声瞬时响起。父亲何关山捏着红彤彤的蟹壳蹲到地上,甩在何铭脸上的手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
他怒不可遏地望向自己的儿子,吼道:“韵韵螃蟹过敏,你这是在杀人!”
“呜呜呜——老公,韵韵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阿铭,阿姨真心待你,你为什麽要害我的女儿!”
“别哭了,赶紧去药箱拿药,送医院!”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诉和着男人愤怒的低吼,磋磨成一枚尖锐的铁钉,生生钉入何铭耳中。他动了动唇,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喉头艰涩,他干脆垂下眼帘,任姚盈肆意谩骂。
“起开。”何关山像一个陌生人一般从他手中抢过何韵,带着妻子匆匆离开。徒留他一人,对着满桌冷掉的菜肴惶恐不安。
中秋佳节,月圆人难圆。
那晚他像个无家可归的游魂一样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一直到走回外公外婆家,手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後来——
何韵自然是有惊无险。可他与父亲的关系,却犹如一道化不了冻的坚冰,再也无法缓和。
这麽多年,他不曾踏进那个家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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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流双买完药回来,发现何铭脸色不太好。她小心琢磨着他的表情拧开药瓶,往嘴巴里滴了10毫升,一口咽下。甜中带辣的奇怪滋味差点没让她当场干呕。
“学长,有水吗?”
听到声音,何铭的目光重新有了焦距。他从身侧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她:“没开封的。”
祝流双谢着接过,刻意忽略掉他黑沉沉的脸问:“那现在我们去哪个医院?”
“人民医院。”何铭发动车子,径直开了出去。
距离春华里最近的医院就是第一人民医院,因为顾春玲的关系,祝流双都成了那儿的熟客了。人民医院晚上急诊病人多,再加上秋冬季流感高发,也不知道到了得等多久。
“学长是不是有什麽心事?”目光触及他下巴处青黑的胡茬,祝流双试探着问,“刚才在客厅,你说过敏严重会导致喉头水肿,休克窒息……学长是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若非如此,他为何执意要将她送去医院?
危险带来的後怕与警觉,往往只有一个人亲身经历了,才能有深刻的认知。
“没有……前几日在人民医院的公衆号推文上看到过。”何铭不动声色地掩下眸间暗涌的情绪,往油门上添了点力道。
“哦……原来是这样!”她摸着脖子上凸起的风团,装作信了他的话。
可他微微抽动的嘴角出卖了他的情绪。虽然仅有那麽一下,心细如发的祝流双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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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他们大概都忘了,那时候的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托腮]
巴掌打下去的那一刻,学长碎掉了……
所以,双双过敏後,学长反应那麽大,根源就在这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