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做得顺手,尤明姜宽慰了两句,就去把豆腐切成小方块,野菜也细细剁碎,先倒豆腐下去炖,等香气一起再添水,手上忙活着,耳朵也竖着,留意着一切不寻常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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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喜使劲儿吸了吸鼻子。
太香了。
不是什麽金贵吃食的腻香,而是一种家常烟火气儿,硬生生地往人鼻子里拱。
豆腐价贱,花不了几个铜钱儿,就能在街上买好大一块儿。红杏花以前常做的,就是那一道猪油煎豆腐。锅底稍稍润上一点油,“滋啦”一响,豆腐片煎出金黄的边儿,皮脆生生的,里头却还嫩着;临出锅前,撒上一小把葱花,绿的鲜明,白的莹润,鲜气儿特别馋人。
丁喜咂了咂嘴,这会儿闻到豆腐汤的鲜味儿,才惊觉那口猪油煎豆腐,俨然跟着好年景一起成了奢谈……
冷不丁地,他瞥见了尤明姜从竹编药篓里取出一包荷叶。
那荷叶裹得鼓鼓囊囊,展开来,竟稳稳兜着一小捧河虾,约摸有指甲盖大小,虾壳透着青灰色的透亮光泽感,虽不多,却透着新鲜。
小河虾被倒进了锅里,算是添了个荤腥。
丁喜皱了皱眉,心里不禁有些纳闷儿。他跟了一路,万分确定她没下过河。
这河虾是打哪儿来的?
那豆腐更是蹊跷,活像凭空变出来的。
丁喜心里翻腾,目光打了个转儿,末了,就钉在那只黑黢黢的竹编药篓上。
这玩意儿,绝对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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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下功夫,尤明姜已把饭菜端上桌。
一盆杂蔬豆腐汤,一盘河虾,一盘煎饼,热气腾腾。小院里炊烟袅袅,一派祥和,像个乱世里难得的安乐窝。
安宁虽是假象,可日子再难,人也贪恋眼前这点温暖。毕竟这样的饭,吃一顿少一顿;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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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烈日灼烤的山路上。
蝉声时歇时起,树枝蔫蔫地垂着,燥热的焦气迎面扑来,又黏又腻。
“天杀的青龙会……早晚抽了你们的泥鳅筋,扒了你们的泥鳅皮!”童百熊一边疾奔,一边将青龙会上上下下给骂了个遍。
他衣衫褴褛,满身血污,这一路不知经历了多少追杀。他背上挨了两刀,鲜血从伤口渗出,却还是背着东方柏一路奔逃。
东方柏伏在他背上,喘气声又短又碎,眼皮沉得擡不起来,见童百熊踉跄着前行,他勉力擡眼,嘴唇颤了几颤,声若游丝:
“童大哥……连累你了……替我回禀教主……就说东方柏……死而无悔……”
童百熊眼眶一热,厉声骂他:“东方柏!你这孬种!敢死……老子做鬼也不饶你!”
说到这儿,他声音里已带着不住的发颤,话再也没法往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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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免重蹈景阳冈覆辙,童丶东方二人不敢停留,一头钻进了雨後山林。湿热的潮气从枝叶间蒸腾而出,黏腻地舔舐皮肤,几乎榨干肺里最後一丝空气。
童百熊仗着悍勇的体格,还能勉力支撑,可东方柏,已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今天正午时分,东方柏晕得厉害,一口真气没提上来,竟昏死过去。
童百熊探手一试,东方柏浑身滚烫,他赶忙背起东方柏,一路疾掠,只求一线生机。
这才有了最开头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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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东方柏意识涣散,几乎再无力气攀住对方的後背,身子止不住地向下滑落。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对不住了……”
童百熊双目赤红,嘶声道:“你要是死了,谁陪老子喝酒?不准死!”
这些年,他们一同浴血拼杀,从尸山血海中挣出一条生路,早已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感受着背上那人渐渐微弱的气息,童百熊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
去哪儿才能找到大夫?
眼下最棘手的是,这儿离城池远得很,周围全是荒村破屋。
别说大夫了,这附近连个活人都找不着,哪儿还能寻到人家?
更要命的是,两人浑身是血,就算真碰着大夫,见了这情形,恐怕也得被吓跑。
即将被绝望吞没的刹那,他猛一擡头,忽见山脚下的一处小院儿里,正飘着缕缕炊烟!
烈日底下的一缕缕炊烟,细得跟针似的,却一下子刺破了童百熊心头的黑暗。
有炊烟,就还有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