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追刺客,不小心弄塌了屋顶,尤明姜心里带着几分歉意,又见老太婆年事已高,生怕自己躲闪会把人晃倒,索性就没存心躲。
没想到这老太婆倒是不客气,竟让她脑门子挨了一下,尤明姜只得捂着额头退了两步。
“我呸!还想跟我要银子?!”老太婆骂骂咧咧,手里的大笤帚狠狠地朝两人抽去。
傅红雪脸色苍白,踉跄着向後退了两步,来不及完全避开老婆子劈头盖脸的叫骂。
他整个人虚软得站不稳。
方才癫痫发作,他倒在地上抽搐不止,已耗光了所有力气,就连擡手遮挡都有些迟缓。
一眼就瞧见他脚步发虚,尤明姜立刻明白他身体撑不住了;偏偏那老太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专照着傅红雪的头脸招呼。
这就过分了吧!
她不再多想,一把捋起袖袍,露出精瘦结实的手臂,挡在了他和老太婆中间。
任老太婆怎麽挥着笤帚又骂又冲,她都稳稳拦下,硬是没让对方沾到傅红雪半分。
她本不愿高声说话失了温和,更不爱与人争执刁难,可这老虔婆实在欺人太甚!
旁边轻喘的黑衣少年,摆明了还没从癫痫里缓过劲儿,身子虚弱得厉害,连气都喘不匀,更别说与人争辩。
自己要是不出面,以他的脾性,那五十两雪花银,保准被老虔婆讹个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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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尤明姜冷笑一声,双拳互搓,“刚昧下人家五十两银子,这麽快就嫌烫手了?”
老太婆脖子一缩,脸上添了几分怯意,气势矮了半截。
眼风扫到地上的尸首,又立马叉起腰强撑道:“少啰嗦!再不走,我丶我可就报官了!”
尤明姜斜睨着她,似笑非笑,目光却冷得渗人:“我倒是听说,死过人的房租……租金都得折半。不过说到底,再便宜,也比不上白住,你说是不是?”
她忽地上前一步,周身陡然腾起一股凛冽的杀气,字字剜心:“你这老虔婆,钱想吞,人想赶,真以为我不敢动手?信不信,我今晚就让你这屋子……变成真的凶宅?!到时候你一个铜板捞不着,还得搭上这条老命!”
傅红雪动了动嘴,想说什麽,却一阵晕眩,忙扶住墙,话终究没说出口。
老太婆脸上青白交错,冷汗涔涔而下。
她听得出来,这不是吓唬,是实实在在要她命的话。
老太婆挤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声音发颤:“年青人,火气别这麽大嘛,消消火……老婆子我就是嘴坏,说笑,说笑的……”
说着,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那锭还没焐热的银子,咬牙递了过去。
尤明姜一把夺过,在掌心掂了掂,笑意更深,语气却依旧冰冷:“今晚的事儿,要是传出半句……”
“不敢丶不敢!烂在肚子里!绝对烂在肚子里!”老太婆连连摆手,脸色惨白。
“最好是这样。”
尤明姜不再多说废话,转身扶住傅红雪的手臂,一步步走出了这里。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老太婆脸上的恐惧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她拄着大笤帚走到尸体旁,伸手把死人翻过来,仔细查看。
瞧见上头的青龙纹身後,老太婆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她擡头望向两人离开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低声自语:
“果然,真有泥鳅闯进来了……搅吧,尽管搅!这边城的水啊,是越来越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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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风歇了,草里的虫儿低低叫着。
一点幽光,高缀在夜幕上,明明灭灭。
傅红雪呆立在这片荒芜之地,第一次尝到了“不知只影向谁去”的滋味儿。
暑气明明已经退了,可他心里却堵得慌,气也喘不匀。
“这是退回来的房钱……”尤明姜说着,就把那锭五十两的银子递到了他跟前。
傅红雪看了看,没接。
尤明姜见他眼角发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由放软了声音:“我真不是有意的。那刺客踩塌房顶之前,我已经伸手拉他了……”
回应她的,只有少年一瘸一拐的背影。
尤明姜这才察觉,他的右腿不太灵光。每走一步,都须先吃力地迈出左腿,右腿才能跟着缓缓拖上前去。
她倏地怔在了原地。
目光下意识锁在他微跛的右腿上,心像是被什麽猛地一揪,泛起一阵滚烫的懊悔。
尤明姜匆匆把银子扔进竹编药篓,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转身就快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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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萋萋荒草,被风吹得直晃荡。
尤明姜跟在黑衣少年身後,相距几步远。
傅红雪左手握刀,一步一步,走得有些慢,也有些沉。
瞧着那少年走路不便的模样,尤明姜悬着一颗心,始终放不下。
独自一人走在黑暗中,前方等着你的,还不知会是怎样凶险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