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胭脂铺子。
柜台不过三尺来宽,排着一溜儿的胭脂扣,叶开斜倚在榆木圈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目光定定落在丁灵琳身上。
丁灵琳挑起口脂来最是仔细。
她抿着嘴,俯身挑拣口脂,指尖轻蘸了点儿莹润的膏脂,在手背上试色。
掌柜娘子是个舌灿莲花的伶俐人,哄得丁灵琳眉开眼笑,兴致愈发高涨。
“姑娘,您瞧瞧这‘石榴娇’,颜色鲜亮,涂在唇上,就像那熟透的石榴籽,娇艳欲滴;还有这‘嫩吴香’,淡雅清新,最衬您这样的美人儿了……”
突然,门帘子“哗啦”一声响动,裹挟着一阵凛冽冷风灌了进来。
掌柜娘子迅速转身,笑脸相迎:“贵客临门呐,客官看些什麽?咱这儿的胭脂啊,是整个庆元府最时兴的。石榴娇丶嫩吴香丶圣檀心丶万金红……”
路小佳怔了怔,掌柜娘子的话在他耳边打着转儿,原以为胭脂便是胭脂,不过是女儿家脸上那点红白事,哪儿晓得还有这许多讲究。掌柜娘子说的什麽“石榴娇”,什麽“嫩吴香”,他听得云里雾里的。
上下打量他的穿戴,见是个年少多金的小郎君,掌柜娘子暗自想着,八成是个出手阔绰的主儿。
果然。
“要最好的。”路小佳声音清冽,说话简短干脆,“最贵的。”
“那就是要甲煎口脂了。”掌柜娘子眼睛一亮,暗喜一笔丰厚的生意即将落定。
“客官是要添妆,还是求聘呀?”
这又是什麽讲究?
路小佳心里头倒踌躇起来。
“送给心上人的?”掌柜娘子眨了眨眼睛,眼里透着一丝狡黠。
他回答得很干脆:“是的。”
听闻是买给心上人,掌柜娘子笑得愈发殷勤,脸上的褶子都透着股热乎劲儿,她取出几样描金绘彩的胭脂扣。
有的绘着鸳鸯戏水,有的是并蒂莲花,还有的是龙凤呈祥。路小佳目光一一掠过,最後落在一个芍药结香的图案上。
“①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掌柜娘子有意卖弄两句,摇头晃脑,颇为得意,“这芍药结香的图案,代表着情有独钟,最适合送给心上人。”
路小佳犹豫,芍药虽有情有独钟的寓意,但花期短暂,容易枯萎,似乎不太吉利,也少了些长久的意味。
掌柜娘子见状,连忙递上一只红豆桃花,眼神里满是期待:“红豆代表相思,桃花寓意美好,这是最热销的。”
路小佳的眉峰才稍稍舒展,刚有些意动,听到“热销”二字,心底莫名涌起一丝抵触:怎麽可以让她用这等烂大街的款式?
他左右环顾一圈,修长的指节轻轻敲了敲台面,问道:“有没有大雁图案的?”
大雁是忠贞之鸟,品性高洁,朋友之间也可互赠,她自然没有借口不收。
。
叶开和丁灵琳对视一眼,同时转身。
那道逆光立着的熟悉身影……
不是路小佳是谁?!
这是什麽猛虎嗅蔷薇的戏码?!
两人惊得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新买的胭脂扣跌落在地,望着路小佳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丹凤眼,丁灵琳喉咙一紧。
眼前这个人是她的亲三哥。
那个朝夕共处的养哥,待她如珠似宝;这个血脉相连的亲哥,对她小心翼翼。
他们两个都是“丁灵中”。
爹的信里说,眼前这个真正的“丁灵中”,杀死了那个收养的“丁灵中”……
实在是太残忍了。
可是……
即便爹在信里说,路小佳亲口承认是他杀了三哥,丁灵琳依旧无法恨他。
那个三哥享受着锦衣玉食的时候,路小佳在哪儿呢?他出生就被调换,成了江湖杀手荆无命的徒弟,或许是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偷窥丁家人的“团圆”和“幸福”吧?赶上逢年过节和他的生辰日,路小佳是不是眼巴巴等着一碗清汤面呢?
路小佳的童年是怎麽样的呢?
他从小到大,又是怎麽熬过来的呢?
这个念头像根细针,冷不防扎进她的心窝里。
一直以来,丁家从来就没端平过这碗水。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请原谅她这份儿小小的自私吧。
丁灵琳心里的天平,情不自禁往血脉相连的亲哥哥这儿偏移了几分。
“路……哥?”丁灵琳轻轻唤了半声,尾音却化作一声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