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彻底停了,留下一个被洗刷得清透的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地板上投下几道温暖的金色光斑。空气里残留着雨水的清新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成一种奇特的、略带生机的味道。
沈砚依旧闭着眼,但呼吸悠长平稳,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似乎被阳光驱散了些许,显出一种纯粹的、重伤未愈的疲惫。林晚靠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从护士站借来的旧杂志,目光却落在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街道。昨夜那场触及灵魂的风暴,仿佛也被雨水冲刷进了地底,只留下一种心照不宣的平静,以及沉甸甸压在心底的真相。
床头柜上,那本染血的笔记本静静躺着,像一块沉默的界碑。旁边水杯里的水已经凉透。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护士推门进来例行检查。沈砚配合着量体温、测血压,动作依旧带着重伤员的迟缓,但眼神里那份深潭般的冰冷和警惕,似乎融化了一丝,只剩下对疼痛和虚弱的真实反应。护士离开后,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城东旧巷,”林晚合上杂志,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商量的口吻,目光落在沈砚脸上,“离这儿不算近。你那个…表妹阿阮,一个人住二楼?”她用了“表妹”这个沈砚之前随口编造的关系,听起来自然又带着点刻意的疏离感,像是在提醒彼此此刻扮演的角色。
沈砚睁开眼,眼神清明了些,不再是昨夜那种荒芜的平静,而是带着清醒后的审慎。他看向林晚,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平稳了许多:“…嗯。她…胆子小。雨停了,巷子里湿滑,不知道她昨晚…怕不怕。”他提及阿阮时,语气里那种不自觉的担忧和温柔,与他平日冰冷的伪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坚冰下悄然涌动的暖流。
林晚捕捉到了这份真实的情感流露,心头微动。“绿萝…应该还好?”她顺着话头,像是在关心一个普通亲戚家的花草。
“她当命根子养,”沈砚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随即又隐去,“…有点光就能活。”这话像是在说绿萝,又像是在说阿阮,带着一种复杂的怜惜。
“钥匙…”林晚没有回避这个核心,但语气放得很轻,带着试探,“…和她无关。那…和我有关的部分,”她顿了顿,迎上沈砚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坦然道,“…我需要知道,我‘夜莺’的身份,为什么会是那把‘钥匙’?这把‘钥匙’,到底要开哪把‘锁’?”她没有退缩,目光清澈而坚定。摊牌之后,她需要知道这把悬在头顶的利剑究竟指向何处。
沈砚的目光在林晚脸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评估她的决心和承受能力。病房里阳光明媚,空气却再次凝滞起来。窗台上,那盆绿萝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脉络清晰。
最终,沈砚移开目光,投向窗外明晃晃的天空,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
“‘钥匙’,不是指你这个人。是指…你‘夜莺’的身份,和你手里掌握的那些东西。”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组织内部…有个人。代号‘夜枭’。他手里掌握着一些…能让整个组织,包括它背后更大的阴影,彻底暴露在阳光下的东西。一份…名单,一些交易记录,足以致命的证据。”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夜枭”…夜莺…名字如此相似,绝非巧合。
“他想脱身,”沈砚继续道,声音冰冷,“但他被看得太紧,证据藏得太深,他自己拿不出来。他需要一个…完全在他圈子之外,却又拥有足够影响力、能引起足够震动的人,作为‘信使’,或者…引爆点。”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晚身上,带着一种洞悉的穿透力,“‘夜莺’,你犀利的笔锋,你的匿名身份,你在某些特定圈层里积累的关注度…还有你那种…不怕死的劲头,”他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成了他选中的‘钥匙’。”
林晚瞬间明白了!她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所以…那些指向特定利益集团的深度文章…那些被精准投放的信息…是他?!”她想起自己“夜莺”小号那些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招来匿名威胁的深度评论,背后似乎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信息的扩散和酵!
沈砚点了点头,眼神冰冷:“他在利用你。用你的笔,你的影响力,你‘夜莺’这个身份的公信力,去敲打、去试探、去制造混乱…为他最终抛出那份致命证据铺路,制造一个能让他趁乱脱身的契机。同时,也把你推到了风暴眼,成了最显眼的靶子。”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而‘钥匙’,就是他藏在暗处,准备在关键时刻,通过特定渠道交到你手上,让你去‘开启’最终引爆程序的那份证据本身。或者说,是获取那份证据的最后一步指令。”
真相冰冷而残酷。她以为的正义声,她引以为傲的犀利笔锋,竟然从头到尾都被人精心操控,成为了一场巨大阴谋中的棋子!而她这个“钥匙”,不仅要背负引爆的责任,更要承受所有反噬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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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淹没了林晚,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手指紧紧抓住冰冷的窗框,指节泛白。
“为什么是我?”她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没有回头,“为什么…要告诉我?”
身后沉默了片刻,沈砚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和…坦诚:
“…因为阿阮。‘夜枭’…知道她。他用阿阮的安全…威胁我。让我…必要时,确保‘钥匙’能顺利递到你手上。”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也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人。你如果稀里糊涂地死了,或者被利用了还不自知…阿阮的威胁不会解除,那把‘锁’也永远打不开,黑暗只会继续。”他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告诉你,是风险。不告诉你…是更大的灾难。”
林晚转过身,背靠着窗框,阳光勾勒出她紧绷的侧影。她看着病床上那个重伤未愈、却背负着更沉重秘密的男人。他的坦诚,带着血淋淋的代价和无奈的选择。
“所以,”林晚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冽,“我们现在是同一条…破船上的了?为了阿阮,也为了…把那摊烂泥掀开?”
沈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评估,最终化为一种沉重的认可。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嗯。”
一个字的承诺,重如千钧。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基于残酷现实和共同弱点的短暂结盟。
“城东旧巷,”林晚直起身,目光变得锐利而冷静,“警察的视线暂时还不会那么快移开。你伤没好,目标太大。我去看看阿阮,确认她安全。顺便…”她停顿了一下,“…看看那个钟表铺。就当…是‘表妹’关心‘表妹’。”
她需要一个理由离开医院,去确认那个脆弱链条的关键一环——阿阮。同时,那个钟表铺,很可能藏着“夜枭”用来传递信息或者监视的某种渠道。
沈砚的眉头立刻蹙起,眼神再次变得锐利:“不行!太危险!组织的人可能还在找…”
“他们要找的是你‘寒鸦’,或者带着枪伤的我‘表哥’沈岩,”林晚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一个普通女教师,周末去老巷子看看亲戚家生病的小姑娘,买点水果,再正常不过。”她拿起自己的帆布包,动作利落,“况且,昨晚那个送雏菊的‘怪人’…未必是敌人。他可能也在看着阿阮。”她想到了那个无声的监视者和特意摆放的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