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庵中仙(三十)这原来是一件触器。……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对妙华的印象都是听衆人描述的,长相标致,身段纤纤,性格清高——
眼下庾祺又添绘一句,“也许这妙华的个子和慧心是一般高。”
这就是说,凶手将尸体长期浸泡在水里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想让尸体面目难辨,大家就能凭借那枚刺青认为死的是慧心!
日影西沉,斜阳照进门来,晒在九鲤後背上,却令她蓦地觉得寒噤噤的。她突然想起那日慧心邀她说话,明明当时觉明觉光两个就在屋前看着,她即便要好心提醒她什麽,为什麽一定要挑那个时候?
“难道那天慧心就是故意要在那两个老贼尼眼皮底下提醒我?那时候寺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即便大觉寺下了请帖,肯定也会被净真推辞,只有净真她们担心她多话,泄露了寺里的事,才会想把她支走,名正言顺离开青莲寺,根本就是她的目的!”
九鲤慢慢说着,拔座起来,绕着八仙桌转了两圈,又转回庾祺面前,“可是尸体後背上那枚刺青不是新刺上去的,仵作明明验过!”
“有什麽奇怪?可能是旧年所刺。”庾祺朝桌上递了下下巴,“给我倒盅茶来。”
“噢。”一拧起茶壶,才想起这茶是早上沏的,泡了大半日,早没了香气,又浓又涩。他吃茶一向讲究,她有点犹豫,“我叫她们新瀹一壶来吧,这壶涩得都不能吃了。”
“不妨事,我这会口渴,稍坐一会就往前面用饭去了,还折腾什麽。”庾祺笑了笑,有种意外之喜,她忽然懂得在这些细微处关心起人来了,大概温柔体贴是女人与生俱来的天分。
不过想到这天分是被他啓发的,又有些惭愧。
九鲤把盅递给他,端详着他的脸色,他不自然地垂眼皮吃茶,这种近乎逃避的动作使她知道,他大概今日又清醒过来了。
她有些悻悻然,不过却是意料之内,他要真是能轻易被情欲冲昏头就不是他了。她又澹然拂裙坐下,“您怎麽会忽然想到这是一个李代桃僵之计?”
庾祺待要说,可巧听见隔壁开了门,杜仲在廊下叫了声“齐大人”。
接着叙白笑着回应,“我来叫庾先生和鱼儿吃饭。”
这声音就在门外,九鲤忙朝庾祺看一眼,他的神色有一瞬的慌乱,也凝重地看向她,无奈地微笑起来,这笑仿佛在说:看吧,这种蔑伦悖理的关系,非是我,连你自己亦不能坦然。
不知叙白在屋外站了多久,好在他们在屋里并未有什麽出格的话,说的都是案子。九鲤赌气朝门前走去,恰好叙白也转到门前,打拱说:“庾先生,前头来人说晚斋好了。”
几人遂往饭堂用饭,自从净真等人被缉去衙门,现下监寺的是两个年近四十的师太,从前一个是司库,一个是管青莲寺田産的,据净真几人交代下来,从前之事,竟与这二人无关,因此才得保全。
两位师太因想洗清青莲寺污名,商议之下,趁这会吃饭的工夫,特地走来和庾祺叙白二人合十,“如今寺中多位空悬,别的也罢,只住持之位,或是本寺中择定,或是他寺另寻,还想讨官府一个示下。”
叙白领会其意思,为青莲寺将来的声誉,由官府出面定下一位住持,显得这青莲寺是官府下辖似的。不过他不愿兜揽这事,既于自己无益,反而会欠下彦书一个人情。官场上最怕欠人情。
两位师太见他不应承也未推辞,只得又看向庾祺,庾祺本不欲理这闲事,可放眼望去,饭堂里坐着几十个尼姑,将来都是要靠香火供奉吃饭的。其实哪里菩萨不都是泥像?塑在晦暗阴沟里和塑在光明殿堂里没什麽分别,人来敬拜,无非是拜自己心里的欲望,朝何处拜不是拜?
何况九鲤偷偷在底下拉扯他的袖口,附耳说:“您答应了吧,您把案子查清,彦大人不是正得谢您嚜。”
他便点一点头,“好,等案子查清,我会知会彦大人一声,请他来择一位可靠的住持,”
话音甫落,似听见满堂比丘尼长吁了一口气,两位师太亦高高兴兴告辞而去。这事虽是庾祺应承的,可九鲤自觉是自己劝的,以为行了件善事,便怀着份成就的喜悦,美滋滋捧起饭碗,胃口大开。
一时叙白反有些尴尬,怕她对他心生不满,不欲在此事上纠缠,借故和张达岔开话头,“你们翻检各房拉细,可找到什麽有用的东西没有?”
张达正呼哧呼哧扒着饭,闻言搁下碗抹嘴,“都是些寻常不过的东西,没发现什麽,不过鱼儿姑娘捡走了一包碎瓷片,不知拼出个什麽来了?”
“那东西砸得太细碎了,别说拼了,我连名堂还没瞧出来呢。”九鲤拉下脸,转问叙白:“你呢?发现什麽没有?”
“什麽也没有,在慧心屋子翻了半日的禅经,倒快把七情六欲给抛撒了。”
杜仲打趣,“你可别突然顿悟,也出家做个和尚!”
叙白笑着摇头,“其实这些佛家道语不能全当真,人要是真无欲无求了,一辈子还活什麽意思?”
张达笑道:“他们佛家说这辈子的业是为修来世,这辈子没意思了,也许能将下辈子修得更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庾祺忽然放下碗筷,衆人观他表情似在走着神,便不敢出声,只你望我我望你。
隔会九鲤方悄声问:“叔父,您才刚说那具尸体不是慧心的,是不是因为在慧心房里发现了什麽?”
说得杜仲张达惊疑不定,杜仲忙问:“什麽尸体不是慧心的?怎麽回事啊?”
九鲤便将方才和庾祺在屋里的推论说来,可巧静月此时端着一瓯什锦包子来放在他们桌上,叉着腰说是她新学的,叫他们试菜,其实不过是她敬谢才刚他们答应由官府出面择定住持之意。
九鲤心领神会,不好拂其心意,便端起盘子送到各人面前,招呼大家吃,一面扭头问她:“我还没问过你,妙华的身量有多高啊?”
“妙华比你还高半个头,同慧心一般高。”
这就对了,九鲤笑着点头,“多谢你的包子。”
叙白早先就在门外听见她与庾祺说的话,此刻未感骇然,只道:“若尸体不是慧心的,那就能解释为什麽凶手要将尸体送回青莲寺,目的就是让知道慧心已死,妙华有莫大的嫌疑。”
庾祺忽然出声,“凶手的目的不止如此。”
张达还没会悟过来叙白的话,这头又懵了,险些给包子噎个半死,忙吞咽道:“那凶手到底是为什麽?”
庾祺四面睃一眼,暂且没说。
一时晚饭吃毕,大家纷纷散出饭堂,有尼姑抢着去前头敲钟,只见日薄崦嵫,金钟回荡,衆尼姑回房收拾完,赶着到前头讲经堂内做晚课去了。
庾祺几个则因多吃了两个包子,腹内饱胀,不急回房,慢慢在大雄宝殿内逛着。各佛像座下烛火葳蕤,香烟袅袅,如梦悠长。
几人一面走,一面听庾祺说道:“我本来也以为凶手费力将尸体转移回来,只是为了让咱们都以为慧心死了,可才刚你们说什麽生死轮回的话,忽然提醒了我,凶手杀这些人,也许并不是和她们有什麽仇怨,相反,可能是为了抵消她们的罪孽,好让她们来世不坠恶道。”
杜仲忙问:“什麽恶道?”
“到底年轻,这都不懂。”张达笑说给他听:“所谓六道,就是佛家说的三善道与三恶道,三善道即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三恶道乃是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佛家说生死轮回,就是指人死後魂魄投胎,总是逃不开这六道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