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柔含笑起身,“庾先生只管随便些,我们就少陪了,那头还有点事。”
说着二人走了,那陪客的小厮在屋里干站了一会,见庾祺的茶碗空了,便借故去提水,却在那厨房里磨蹭了半天。
当值的厨娘笑道:“你不是来提水的?水早就烧好了,你还不送去?”
这小厮只管在凳上啃着烧鸡腿道:“急什麽,让他自己在那里坐着,太太上回在他家丢了脸面,这会气还没顺过来呢,我赶着去伺候,回头太太不说我待客待得好,反怪我太周到了,我还冤枉呢!叫他等着去吧,等不回二爷,他自己就走了。”
也不知俄延了多久,小厮伸着懒腰走出厨房,一看前头廊檐外映着黄橙橙的一片,冒着滚滚浓烟,瞧方向正是四时轩那头。
不好!着火了!这小厮忙敲锣打鼓叫嚷起来,为救这火,阖家上下足足折腾到夜深。
夜风萧瑟,冷露无声,馆驿的人打梆子,正是二更天。从二楼的客房里望出去,可谓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此驿乃是洛山驿,因背靠那山叫洛山而得名,馆驿前头是一条山路,前行一里是往京去的官道,山路下头不远便是水道,明日午晌昭王返京的船会由此经过,九鲤与叙白正好在此处上船。她因想着要去京城寻亲,简直兴奋得睡不着。
二来也是怕这客房不干净。明日上船就好了,昭王的船必是纤尘不染。说起那昭王来,倘或她真是公主,昭王名分上岂不是她的兄长?就不按名分算,按血脉算也是堂兄,肯定不会和她计较那些繁文缛节,熬过这夜就能在他那船上睡个舒坦觉。
要真是公主,将来把庾祺传召入京,她乘着公主仪架可不要吓他一跳?她靠在窗前支颐着脸,那江上两点渔灯,明明灭灭间似对她眨眼,她回付着嘻嘻的清冽的笑声。
“你还没睡?”是叙白。
她走去开门,他举着盏灯站在门前,二楼的游廊整个黑漆漆的,她忽然觉得点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危险。但是既然已经跟他跑出来了,前面又还有那麽长的路,此刻再慌也是没意思。她只得假装镇静地让他进门。
叙白恐她不睡是嫌客房脏,便一处处细细看过,“我叫他们仔细扫洗过两遍,应该没什麽虫蚁老鼠,你放心睡吧,我托人给王爷带过信,说我们在此处候他,明日他的船经过,自会打发人来叫我们。”
“我有些择床,睡也睡不着,不如吹吹这里的夜风。”九鲤请他在桌前坐,顺手倒了盅茶给他,有意无意给他点警示,“这会叔父大概在四处找我呢。”
自从码头上过来,她一路不知念叨了多少回庾祺,好在没闹着要回去。叙白这时也算瞧出来了,无论说庾祺多少不好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她认准他千好万好,谁叫她从小是在他身边长大的。
他只得收起对庾祺的口诛笔伐,劝道:“明日等咱们上了船,就打发馆驿里的人送信去,如此既免了先生担心,也不怕把你追回家去。”
九鲤含笑点头,“这样好,只要上了船,他想追就只能追到京城去了。你家里呢,知道信了麽?”
“下晌我托那人给王爷带话,顺便也往我家去送个信,想必这回我家里都知道了,他们也不回急着寻我,原本他们就知道我明日要进京。”
“咱们进京去住在哪里?”
“自然有地方住,我家在京城还有宅子,只是从前回南京时分出来卖了大半,不过也还剩二十几间房舍,也有下人照管着,你还怕会流落街头麽?”
有些冷了,九鲤走去把窗户拉拢,取下灯罩剪了烛花又罩上,拂裙在桌子对面坐下来,“你跟我说说看,皇上长得什麽样子啊?和我像不像?”
叙白笑着摇头,“我也没见过。不过哪有像你这样问的,就是像也是你像他,他像你,这不是反了天麽?”
九鲤趴在桌上傻笑,“像我这样不懂规矩的平民丫头,要是到了京城亲认不成,反因说话得罪了宫里,被砍了脑袋怎麽办?”
“不会的,王爷自会妥善安排。”他说着,歪着眼看她,中间隔着两盏灯,黄橙橙的两个太阳投在他眼底。
不过看着她,他竟有种遗憾的感觉,遗憾今夜在这荒郊野外,天时地利,他却仍没有只为得到一个女人就抛下一切的执着。
他日後还有更要紧的前程,还有更宏伟的事业,根本没必要因小失大。
他笑着起身,“你早点睡,这郊野露重风大,盖好被子。”
九鲤猜测今日他们说了太多话,他一定看出来她心里装着庾祺,可他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趁虚而入,起码他还是个君子。
不想门一拉开,门前正站着个黑压压的身影,仿佛崇山峰峦磅礴地压迫进来。
九鲤一看清庾祺眼睛里迸出的火,心道完了,慌得没处藏,直往屋里缩,一面讪笑两声,“叔,叔父——”
庾祺眼睛马上凛冽地朝那床铺扫过去,好在被子枕头都还整整齐齐叠放着,不像有人睡过。他直逼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腕子,满面阴沉,“你竟敢随便跟人跑到这种地方来?”
叙白见九鲤疼得皱了脸,擡着手想挣挣不开,便走来劝,“先生有话好——”
一语未落,庾祺已反手朝他胸膛打了一掌,陡地将他劈翻在地。叙白顿觉胸闷气短,心肺绞痛,一咳嗽,竟然呕出口血来。
庾祺望着地上那口血,只冷笑一声,“再有下回,仔细掂量掂量你的小命。”
说着拽了九鲤就往外走,九鲤嚷叫胳膊疼他也不理会,一径将她拽到馆驿门前,抱她上了马,旋即自己翻身上去,紧紧勒住她朝夜中挥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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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