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只得让将出去,老太太笑他一回,拉过九鲤走到外间榻上坐着,“才刚来的那位关大姑娘,我听说是因为她兄弟给人杀了才认得你叔父的?到底怎麽回事,我也不好问她,你告诉我听听。”
九鲤便将关展一案说给她听,不过对于关幼君的怀疑没提半句,全按结案卷宗上的话来说。
老太太听後直叹,“原来是这麽回事,真是怪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死了。不过那关大姑娘也真是难得的厉害,一个女人家,独自担着那麽大一份家业,连许多男人也比不上她。”
“可不是嚜,论做生意可是南京城数一数二的人物。”九鲤将两手压在腿下,仰面傻兮兮地笑着,“我要是有她那麽能为就好了。”
“听雨青说她还没嫁过人?”
她摇摇头,“为守住家里的生意,所以没嫁人。”
“那怎的不招个女婿上门?”
她还是摇头,“不清楚,不好问人家的。”
老太太含笑点头,“我问她年纪,她说与你叔父一般大。好懂礼的一个人,倒比那些常拘在家里的女人大方。”
九鲤心头一紧,窥她的笑脸似乎冒着别的念头,她想问不敢问的,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您喜欢她?想给叔父说亲?”
“我喜欢管什麽用,人家心中对你叔父有没有意还不清楚。”老太太无奈笑着,将两手搭在腹前,“不过我瞧她与你叔父站在一处真是极登对的两个人,年纪又相当,容貌身段也相称,对你们晚辈也和气大方,难得是像她这年纪又没嫁过人的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就是她府上想来是个大富的人家,咱们小门小户的——”
九鲤许久没正经听过要给她找个婶娘的话,眼下骤然听见,十分不习惯,又像回到当年提心吊胆那一段。也是奇怪,现如今都长大了,还是怕庾祺娶位婶娘来约束她。
她低着头呵呵讪笑,太阳照在後脖颈上,像有只手从後头圈过来,捏得她有点呼吸不畅。
老太太自己摇着手,“算了,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你叔父怎肯听我这些话?我也不好和他说,从前每逢说起这话,他都是闷不吭声的。”
闷不吭声倒是庾祺一贯的做派,九鲤从不知道他到底在娶妻这事上是何态度,原来总是忐忑不安地等,等到这事了无踪迹就完了,从没有问过他的意思,何况哪有做晚辈的去问长辈的私情?
这时候却忽然想知道他心里对这件事到底是个什麽态度,是因为无暇打算,还是不想打算?或是从没遇见一个动他这念头的女人?
她心里一忖度,这倒是个难得的时机,因而笑道:“那我去替您问问叔父的意思?”
老太太稍想须臾便点头,“也好,反正你一向有些没大没小的,他也不会怪你多事。”
如此这般,九鲤踅到铺子里来,四下一瞧,关幼君已走了,庾祺正在隔间内替人看诊,杜仲与丰桥都在柜後忙着抓药,那侧面墙下还坐着好几个等着抓药的客人。
她便也绕到长长的柜台後头,朝那几个客人打量,其中一个男人身形瘦小,短褐不完,人虽老老实实坐在凳上,可一双眼东跑西颠地朝四下里乱看。
她因看他有些贼头贼脑的,便拍着柜喊他:“嗳,那人,你把药方拿来,我替你抓。”
那男人眼睛一亮,嬉皮笑脸走到柜前,“你?你认不认得药啊。”
“我不认得药开什麽药铺?啰嗦什麽,只管拿来。”
他色眯眯地望着她笑,“我没药方。”
“没药方?那你是要先看诊?”
“也不看诊,嗯——我也没什麽要紧的病,就是心头有些火燥,你替我随便拣些祛火的药就是了,要便宜的。”
九鲤打量他身上不像揣着钱的主,便随便替他配了三味药,包成一包丢在他面前,不过三十几文钱。这男人倒真摸出钱来数在柜上,却不忙走,一双眼睛不住向周遭打量。
九鲤跟着他乱看几眼,板起脸来,“你在瞎瞧什麽?”
“没什麽,没什麽。”他嘿嘿一笑,拧着药包走了。
可巧街对过开酒肆的老板娘走来,和这人错身而过,扭头看了他两眼,一径走到柜前来和九鲤道:“姑娘不该理他,他是这街上一个泼皮。”
这老板娘姓周,九鲤管她叫“周姐姐”,因道:“周姐姐放心,我才不会给他蒙,他才刚是给了钱的。”
周掌柜倚柜笑着,“不是这意思,这人平日专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我看他来抓药是假,背地里还不知安着什麽坏心呢,可得当心点。”
九鲤答应着,说不到两句,丰桥便凑来和这周掌柜搭讪,“您怎麽过来了?是来抓药还是怎的?敢是病了?”
她甩着帕子一笑,“我想配一副耗子药。”
九鲤因见隔间里头的客人出来,便趁势让开,走进隔间里,一屁股在椅上坐下,歪着脸看庾祺在桌前收捡腕枕,“那关姨娘是几时走的?”
庾祺朝她瞥一眼,没搭腔。
“您怎的不留客?”
“你要是想留客,方才在里头为什麽不留人家?”
“是老太太想留客。”她敛回眼,两只脚一擡一落地好玩,“老太太问我您与关幼君的关系。”
庾祺斜下眼,见她腮帮子有些鼓起来,两只眼睛是硬管着不朝他看。他轻描淡写笑道:“我与她能有什麽关系。”
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我知道啊,可老太太不清楚,她老人家很喜欢关大姑娘,还说,这样的人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她想试试您的意思,又不好问,只好我来问囖。”
“我能有什麽意思?”他自旁边椅上坐下,理着衣摆,“你的事都叫人操心不完,她又操心我做什麽?”
“要是关大姑娘中意您呢?”
他倦淡地笑着,“你哪只眼睛瞧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