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秋平无声无息地盯着她,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她的发顶,以及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他轻嗤一声,看见宋音之安静地靠在座位上,极其珍重地将那刀收好,揶揄的话便堵在喉头怎麽也说不出来。
段秋平突然回忆起,在他的家乡有一种小兽,通体灰白,眼珠明润,耳垂细小。
年幼时他总是恶意地捣毁它们的窝,看它们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样子,垂着眼皮耷拉着脑袋,过会儿又会自己重新筑窝。总觉得这个过程有无限趣味。
来靳国後很长一段时间他还会遗憾,名盛天下的京城就没有他们西北平原的那种小兽,他还怪想念的。
眼前这个人倒是短暂地排解了他这场相思之苦。不过……秋平看着宋音之的头顶眯了眯眼,忽然想叹息。
“殿下。”段秋平伸出手,“借汗巾一用。”
宋音之定睛看了看,见他面色苍白,粘稠的血液顺着指缝往外流着,心中万般不情愿,但毕竟是自己闯下的祸事,只好掏出手绢扔给他,犹豫再三还是问:“借给你就不会出事了?”她真怕段秋平死了,那她麻烦就大了。
段秋平不接话,只拿着帕子紧紧按着胸口,汗巾没一会就被浸得鲜红。他垂下眼看了看:“改日再另赔殿下一完好的。”
身上的疼痛一阵又一阵。段秋平不动声色地将濡湿的帕子塞进里衣,伸出血迹斑斑手往宋音之眼前挥了挥:“京城繁茂,殿下可听过戏否?”
得不到回应,他忽然觉得有些恼,将话锋一转,脑袋微微一甩,模仿着末角的腔调,粗声粗气地唱道:“我只为家亡国破兵戈沸,因此上孤身流落在江南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唬得宋音之猛地转头看他,想是段秋平借此戏词讥讽,她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他:“我靳国再破败,你的命也还是捏在我们手里,别得了便宜就卖乖。”
被这话一激,段秋平周身气质一敛:“殿下太放肆了,你已失势了。”
气氛本就紧张,两个人又跟炸药似的一点就炸,宋音之易怒,落魄到再也懒得管什麽仪态端庄,气急败坏地朝段秋平扑过去:“你才放肆!”
段秋平本就受了伤,反应略迟缓了些,被宋音之扑个正着,软软地靠在地上。宋音之咬牙切齿,将手指往段秋平嘴上按:“我撕烂你的嘴。”
两人互相撕扯中按到段秋平的伤口,他吃痛低呼,顿时也怒上心头,一只手将宋音之两只手腕钳制住,膝盖死死压住她两只腿,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将吸满了血的手帕塞进她嘴里,手却不肯放开:“别动!”
宋音之发不出声,所有的挣扎都激不起水花,被段秋平凶狠的模样吓到,求生欲被激起,更加激动地动起了身子,口鼻处被血腥气刺激,又被段秋平紧紧捂住,咳嗽都咳不出来,几乎闷死。
段秋平死死按住宋音之,不见一点怜香惜玉之情。他手上越来越用力,直到宋音之感觉到一阵一阵刺痛。
段秋平阴沉沉地一笑“你别让我在这弄死你。”
宋音之的挣扎忽然停止,看向段秋平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助,眼中腾起些水雾又被生生压了下去。
段秋平松了松力道,低声凑近:“待会儿我松手,你不许哭不许叫不许做大动作,否则我立刻掐死你。听懂了没?”
浑身被钳制住,她做不了回应。段秋平似是才意识到这点,声音更低了些:“听懂闭眼。”
宋音之如约闭眼,堪堪盛在眼眶里的一点残泪被挤了出来,颤颤巍巍沾在眼角。
宋音之再睁开眼,却在对上段秋平的眼神时,全身陡然一轻松。
他像碰到刺一般突然松开所有限制,离宋音之远了些。擡眼见她嘴里还叼着被血染红的手帕,鬼使神差地上前不顾她的躲避将手帕卸下来。
宋音之这才找到岔子咳嗽,耳边都是车轮在地上扑腾的声音,她咳嗽的声音几乎被压下去,段秋平却无论如何忽视不了。他看了看带血的帕子,忽然偷偷收了起来,别过头去看别处。
两个人沉默地坐在车的两头。
“殿下啊……也是,现在难受得很吧?”
宋音之对段秋平有些防备了,怕他再次暴起,心里十分不满,只好生闷气继续不理人。
然而段秋平越来越不知分寸:“你还是别再把自己当什麽公主了。金枝玉叶,贵的是一个身份,不是你这个人。若一味沉沦,不过是徒增痛苦。”
宋音之忽然觉得身体发软。眼前四下无人,宋音之也不管什麽宫闱礼纪,她缓缓跌坐到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弓起双腿,将整张脸埋了进去。
段秋平却再也不发一言,盯着她安静地蜷缩,又是逃避般默默移开视线,盯着镶了金花的幕帘发呆。
沉默越来越肥硕,简直要将两人挤压得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