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秋平一直以为自己该恨父皇的的,他一直也是这样想的。直到那玉佩冰凉的温度穿透他掌心,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人生中已走过的短短的前路中,竟是一点恨也没有。
准确说是连恨都来不及。因为比恨更迫切的,是他想引起人注目的渴望,对人间温情的妄想。所以他不恨父皇,他希望父皇像施舍乞丐一样将这些东西给他一点。
只要一点点就够了,这一点点可笑的关心让他背叛了一切他该有的情感。因为他们之间横跨着一个失母之仇,所以他逼着自己去恨父皇,这麽多年,都没有做到。
却在他临死前说的短短几句话里做到了。他对父皇的恨终于达到了顶峰,准确说是对所有皇族的恨。
权贵声色犬马,父皇失他母妃一个女子不算失,因为还有千万後宫娇艳等着他。父皇失他一个皇子也不算失,因为还有很多孩子为了皇位倾尽所能孝敬他。
在这些人面前,所有的情感,因为它的不唯一性,变得淡薄起来。
段秋平自己也是皇族,他以後会不会变成父皇这样,他不知道,可他更害怕身边的人负他丶对他薄情。
未来的所有不确定性让他恐惧。段秋平侧头,看了看宋音之白皙纤细的脖颈,忽而伸手,手掌轻轻环住她的脖颈。
宋音之的身体在发抖。她在害怕段秋平,相处了这麽久,终于发现他视人命如草芥,就算为了消除他一个人心里的阴郁,赔上成百上千条性命也不为过。
她毫不怀疑段秋平会杀了他。
段秋平的手最终没有用力,他神色凝重,在想着什麽,最後低下头对她说:“别怕。”
如果现在就结束这一切,所有的不确定都变成了确定。能确定的是现在两个人都是相爱的,不如结束在这一刻。
鲜活而且微微跳动的脉搏就攒在他手心里,只要他一用力,一切都结束了。
要结束吗?
段秋平翻身下床,找来一把镶刻着红宝石的匕首,幽暗的黑夜里也会发光的红宝石,像刚从身体里逃逸出的一滴。
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他缓缓靠近宋音之。心里打定主意,只要匕首刺破他的心脏,他拼尽最後一丝力气也要送他的殿下上路。
手微微发抖,但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明显。
段秋平的手指伸进自己衣服里,那里有一个箭矢造成的伤疤,曾经在面前这个人的照料下愈合。
段秋平拿着匕首比划着宋音之身体相同的地方,匕首轻轻下压,胸口的衣物凹下去一个浅坑。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落下一滴泪来,砸在她脸上:“殿下。”
宋音之下意识眨了眨眼。段秋平忽然就丢开手,翻身背对着宋音之,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别胡思乱想了,睡觉。”
宋音之一言不发,闭了闭眼。她还敢说什麽话呢?她一唱反调,段秋平就玩个更大的给她看看,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老实说,宋音之不太悲悯丶不太善良。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可是,段秋平杀人的手段,让她第一次这麽近距离地接触到何为“仇恨”。人性恶中之恶带来的伤害让她恐惧至极。
梦里都是平时当惯了奴才的人,被段秋平下令一刀斩掉头颅之後,捧着自己的脑袋来找她,脖颈之上空荡荡,却弯着腰陈述冤情。
段秋平是不害怕,恐惧却将宋音之缠上了。这份恐惧没有寄托的地方,全部被加到了段秋平身上。
宋音之醒来,喘着粗气,回身看着段秋平,总疑心他会趁着自己熟睡或清醒的时候,也将自己的头颅割下来。
就这麽睁着眼到了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