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们拆开,软绵又轻巧的手感先一步从边角传入手中,两人皱眉相视,“噗通”把包裹砸在了地上,平滑的沙滩当即多了个坑。
视角受限,大家想来靠近细看,但机关雀懒洋洋站在一旁,时而一动不动,时而挥动巨大翅膀,把沙子扑到人脸上头上,实在是不敢近身。
这道威慑十足的鸟影身後,孟越二人跪坐在沙滩上,四手齐上拆着层层交缠丶错综繁杂的布条。
刀丶斧丶锤丶锯丶刷……孟晏常用的大全套都被师兄师姐塞了进来,连同已经削了一半的木条丶没完全塑形的钉子,出自他们之手的造物也都来到了遥远的海边。
孟晏顿时心情复杂。
越朗看热闹不嫌事大,问她:“你这家还回吗?”
孟晏瞥他一眼,放好工具,继续在布包里面摸索着。
馒头丶烧饼丶烙馍丶糖包,咸菜丶凉饭丶有指痕但没牙印的果子……
越朗笑声越发没有遮掩,孟晏生无可恋叹了口气,不巧又被路过的风呛到,好一通咳嗽後,握拳给越朗来了一下,跟着笑起来。
衆人已经确定了大鸟不会主动攻击,一步步挪过来,探着比脚步更长的脖子,在他们周围的地面上打量着。
“晏晏,越朗哥,你们这是什麽情况,山里人的祈福吗?今早你不还同我借这工具呢,怎地一到晚上就被鸟送来了?”
甚至不止工具。
孟晏颇为头疼地从地上站起,拍打干净衣缝里夹着的沙粒,一回头,便对上了半圈与小铃同样纳闷的目光,她短暂思考了片刻,把解释的难题抛给了越朗。
“越朗哥,讲讲呗,你们道士还有这能力呢!”
冤枉啊,没有啊,道士不搞这个啊!
前一刻灿烂地笑,下刻就转为了严肃地低咳,他目光从机关雀捋到馒头上,穷尽毕生所学去想,有什麽东西能把这满地狼藉结合在一起。
有吗?
毫无!
那就化无未有编一个!
他摸出张符纸,手腕轻转,一抹火焰噌地跳上他指尖,表面是为孟晏收拾方便,实际偷偷朝她塞了张符,直接贴在了又重又杂的包裹上。
装了数十斤物件的凌乱布包重量骤减,被孟晏轻松一手拖起,随意挂在了机关雀脖子上。
“是啊,我们道士就是搞这个的!”说出这话的时候,越朗背挺了,肩也直了,擡手就把机关雀放在了小臂上,亲昵地摸了摸它的木头脑袋。
挥之即来的火苗,从天而降的大鸟,有求必应的祈愿,听起来倒真像那麽回事。
“不瞒大家,这船和渔网呢,都是从村西翁老先生家里借的,就是那位闭门不出丶被传着厄运缠身的老人。”
若说起初,大家对越朗的身份还有所怀疑,现在提到村西,人人脸上透着难以平复的惊恐,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上分深信。
孟晏不语,径直往渔船而去,把半天的收获从中卸下,留越朗在岸边忽悠人。
海浪低吟,拍在船头礁尾,与舱中浅水应和着,险些把某人的声音淹没,被风送了过来。
“我虽学艺不精,基本的气运却是看得出的。”他卖了个关子,等议论声四起,才顺着风道:“不知大家平日里可有注意,家家户户的门窗常有松动,哪怕不见雨,湿气也总渗到屋里,桌椅是黏的,床褥是重的,纵然白天经过曝晒,入了夜又返了回去。”
“以及大家捕鱼所用的织网,出去几天,回来便要好一番修补,大的影响是没有,可这小破小洞出现的次数未免也太多,对生活总有些耽搁。”
越朗嗓音清润,说话不急不缓,在该强调的地方会刻意咬下字,故大家虽听不完全,亦能从他话中明白一二。
见衆人思索,越朗话锋一转,点出了不曾被考虑过的旧事,“但可有人知晓,几十年前,这种情况却并不存在,门窗渔网都比现在的结实耐用,不仅如此,它们不只是索然无味的木制品,还会雕着花,点着珠饰。”
人群沉默下来,到码头候船的以年轻人为多,大都是越朗这般年纪,哪会知道出生前的渔村是什麽样?自他们有记忆以来,越朗所述即是家常便饭,他们日日嫌着苦着,倒从未想过曾经可以是甜的。
“很多年前确是这样。”刚从船上回来的老伯接下话,他衣袖裤脚仍是在海上卷起的模样,方靠了码头,便向人群挤来,不想竟听到了少数人才印象深刻的过去,“小夥子,你年纪轻轻,又不是本地人,为何会知道这些?”
越朗强压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因为我是个道士”,循循善诱道:“老叔可记得这期间发生过什麽要紧事?”
几十年前的大小事,哪能记个清楚?
老伯被街坊目光聚得头晕眼花,张口就要答“不”,却被越朗抢先又问:“或者说,有关村西翁老先生的传闻,是在何时起来的?”
两道问题紧挨着,便是老伯不答,大家心中也猜出了大概。
越朗把今日在翁先生家所见如实道出,不含半分虚言,场上听得认真,除了渔船停泊与海浪呼啸,再没一点声响。
“所以,是数十年前的决定影响了诸位的如今。”
不是事件,而是决定。事件仅能影响他指向的人,也就是翁老先生,而真正发生改变并延续至今的,是多年前听到风声後,弃了原本物件丶另寻方法的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