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盘盘相聚了无缝隙,滚滚热气氤氲,在迷蒙中勾勒出一张张笑脸,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好不肆意。
“来!喝!”
孟晏不碰酒,早有预谋拉着楚茗和张师姐躲开,同小孩们挤去了一桌,看着稍显淡味的清汤寡水,她眼中的光都暗下几分。
“晏晏姐!”楚茗小声喊着,手里递给她什麽东西。
低头一看,竟是碟油光满溢的辣椒小炒,盘沿馀温未散,应当刚出锅不久。
“哪来的好东西,我再去偷几样搬回来。”孟晏克制地比划着。
两人谈着说着,身子越来越低,再过会儿就该缩进桌底了,张师姐装不下去,把俩人从吃人的椅子上救回桌前,看见她们手中托着的红菜,眉头突突乱跳。
孟晏反应极快:“隔壁桌吃不完送来的,我们没想着接,就看看,闻闻味就还回去了。”
张师姐按住活跃的眉心,摆摆手示意她们别还了,自个留着吃吧。
不绝于耳的划拳声里,三人带着孩子们举起瓷碗,以清汤共庆新年。
“叮当!”
越朗收回手,捧着酒盏一饮而尽,冲师弟们甩了甩空杯,在大夥的叫喊里给自己又添满上。
“越师兄大气!”
“越师兄魄力!”
“越师兄万中无一!”
他平平手压下赞叹,端着酒盏佯装打滑,再度将杯子清了干净,随口道:“一般一般吧,作师兄嘛,理应如此。”
三五丈外,同样作为师兄的李礼早已趴下,眼皮恍若缝上,不知天地为何物般醉了过去,梦中已然度尽数个春秋。
“李师兄?李师兄!李礼!”
越朗摇着师兄的脖子,动作由缓到急,从一开始的戳几下变作啪啪送去两掌,终是把人自周公处抢了回来。
“嗯……啊?”
回了一半也是极好的。
他连拖带拽把李礼扛起,边往祠堂走,边与他讲着待会儿要干的事。
“啊?祈福?谁?我吗?”
越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带他扎进雪堆里,阴差阳错唤回了某人的部分神智。
“今年到我祈福了啊?”李礼微微仰起头,只觉一阵酸痛,又耷拉了回去,“完了完了,我都怕祖师爷显灵了。”
“显灵能干什麽,给你正骨?还是给你醒神?”
“能骂我一顿呗!大不了再同师父告个状,一群老头逮着我数落几通,还能怎麽我?”
越朗“哦”了句,问他:“那你怕什麽?”
“那我怕什麽?”他喃喃反问着自己,想了半天得出个答案来:“出于对先辈的敬意和师父对弟子的精神压制。”
越朗:“……”就不该妄图和醉酒的人有交流。
眼看祠堂明晃晃立在身前,越朗拍了拍李礼的肩,替他把睡意赶走,好声好气道:“托你个事,你干不干?”
“你先说。”
“你先应。”
“干,说。”李礼扶着他正起衣冠,使自己看上去有点大师兄的样子。
越朗给他扯着衣褶,一番收拾後脱出个人模人样来,见他醒了大半,才道:“祈福的时候,除了咱们自己人,帮我捎个外人呗?”
李礼点着食指豁然开朗:“我懂,孟晏姑娘是吧?小事,包在师兄身上!”
“能再加吗?”
“还有啊?”李礼嘴角抽了下,品不出师弟的意思,但依旧想要把他拉回正轨:“感情这种事,万万不可如此儿戏啊越朗!与一人同心,那是缘分,与多人,那就是……”
越朗捏住他嘴强行打断:“加个老人,妻儿去得早,只馀他一个孤苦守着,夜里可听风声雨声,独独不闻人声。”
李礼从说教回了正色,点头应下,瘸拐着钻入祠堂,将越朗同半山风雪留在墙外。
祠堂的烛火骤燃,祈福开始,与之同时到来的,还有飘然而落的雪星。
越朗似是浑然不觉,肃若山立,专注望着祠堂,酒的辣劲很快过去,手脚逐渐被风卷去温度。雪片砸在他眉尖发梢,立刻化成水珠,在後来者的遮掩下消失不见。
火势燃了多久,他便站了多久,待祠堂光亮稍弱,他才挪动僵木的四肢,撑着满身浮白回到屋中。
既是自己所应,岂有转托旁人的道理?心行尽至,方能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