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
晃眼间,几年风雨穿指而过,院墙上爬满了苔藓,枝头檐下喧嚣蹦跳的鸟儿愈发热闹。
满而不乱的小屋中,越朗伏在案前挥笔不歇,符纸在桌角堆起小小一摞,孟晏与他相对坐着,托腮摇笔,在脑中勾画起新玩意的图纸。
两人动作较之前熟练了不止一星半点,没有个人努力,全是外在逼迫。
事情还要回到几年前,不知发生了什麽,只是一夕间,订单从四面八方飞来这座看似寻常的小院,来往的信鸽伴着机关雀飞了数日,不间断浮于空中,织了张又长又密的黑网,把邻居吓得赶忙去请道士,却见隔壁院的越朗微笑着敲开了自家的门,说道,“离得近,就不收赶路费了。”
铺天盖地的信何止吓到了街坊,连两个收信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左右手并用理着纸页做记录,刚缓下口气,窗边又落了新的鸟儿。
所幸这般头疼只持续了几天,像一阵莫名的巨风,吹完便走,偶尔飘些弱风回来醒醒神。
而後几年间,他们才意识到那只是个开始,自从把第一批货物送走後,订单便再也干不完了,无奈之下,两人搬出了师门分散风力,作用大抵是有的吧,反正手里的工期排到了几年後,每天照旧有鸟儿敲窗。
“咱们忙得没个人样,不知师门里又是个什麽样。”越朗抛出张符纸叹气道。
孟晏从图纸中抽出片思绪答他:“没门样。”
越朗:“……”
为了挽回两人日渐颓散的精气神,越朗揽过孟晏大胆提议:“不干了!”
向来勤于工作又懒于干活的孟晏想也不想,当场同意。
一驾木鸢上青天,随两人心情转着方向,自在飘忽间,眼底出现座村庄,村中生活仍是最初的繁忙状,不见机关造物与符纸的影响,对视之下,越朗找空孟晏停鸟,两人道着过路暂住进了村里。
大家的生活简单而充实,耕织洗炊,日出日落,一如村旁的小溪,不争不急而潺潺不绝。
赶上个清晨,曦光柔和铺了条金路,孩童们三两追逐嬉闹而过,日光把发丝照得蓬松,跑起来上下荡着,像雏鸟尚未换去的幼毛。
听他们所言,该是要到学堂去上早课,今日夫子的课业是学首小诗。
孟晏眸中划过抹亮,笑着牵起哈欠连连的越朗,踩过一路金光,两人端坐在堂後,桌上煞有其事摆着纸笔。
夫子是位年长的和蔼老人,白发苍苍却步履有力丶声如洪钟,见这二位不速之客有几分学生样,又乖巧默着不扰课堂,便不再多看,专心授起诗来。
早些年里,孟晏没能坐在堂上翻过书,不想多年後,功成名就,倒有了机会同孩子们共坐一堂,把幼时的遗憾点滴捡起,缝补回已不再需要的身上。
她听得认真,目光贴在夫子手中的书背上,跟他步伐转来绕去,他的每句话都被详细记在页上,遇到不同意见或者新奇想法时,她便偷偷小字批注两句,以待日後再看。
半堂课过去,孟晏桌上写尽了几页纸,没处落笔了,只得求助于邻桌的越朗。
越朗少有的安静时光都交在了这堂课上。刚入座时还带着半梦半醒的茫然,一刻钟後才惊觉,孟晏竟是真的来听讲的,他立刻挺直了背打起十二分精神,总觉得差点什麽,就拿胳膊支起下巴,一座小山渐渐塌了去。
山彻底化成海面前,他撑着不大清醒的理智想找孟晏唠会儿嗑,却在回头瞥见光影中执笔的人时合上了嘴。
以前怎不觉得阳光是这样好看暖和的?几缕碎发垂到晏晏颈窝,会不会有些痒?自己一直盯着她看,是不是影响到了她听课?
越朗恋恋不舍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面前空白的纸页,刻苦学习的决意方在心底探出头,他便栽倒在了桌上不省人事。
侧头望去,越某人酣然入睡的背影悠闲又惬意,近在眼前,孟晏仿佛见到了求学时呼呼大睡的少年人,给他留好的空纸正巧被推到了两人之间,她也不再打招呼,径直拿了去继续写着。
直到象征着下学的钟声嗡鸣,孩子们扬着欢声笑语在耳畔回响,睡了整个上午的越朗才悠悠转醒,对上一旁似乎等待已久的目光,心虚地爬起身子。
“我听课了的,不过是闭眼听的。”他睡得极沉,嗓子微哑。
孟晏欣然点头,旋即提问:“夫子今日讲了什麽?”
越朗安下心来长舒着气,这点他在路上听到过,不会出错,胸有成竹道:“一首小诗。”
“我最喜欢其中哪句?”
越朗眼里的光顷刻暗了下来,拍着前桌小孩的背,与他打起商量:“俊小夥,同窗一场,书借我看几眼呗?”
小孩手上沾着墨汁,捏着角将书向後递来,越朗感激道谢翻开页,只见书比小孩的脸还要净,分墨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