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浑身一颤,只觉得这年轻人话语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说服力,仿佛不是建议,而是预言或警告。
他连忙称是。
我并未吸纳这幅字上的“神”,它太过纯粹和黑暗,与我目前的“体质”并不完全相容,强行吸纳恐生冲突。
但我像观察一种危险的标本一样,仔细感受了它的能量结构,这让我对“恶”的理解,多了一个维度,有时候“恶”并非总是源于底层的野蛮,也可以源于顶层的丶高度文明的堕落,这种“神”,往往更具僞装性和破坏力。
我的脚步最终踏入了骊山北麓的华清宫。
这里曾是唐代帝王的离宫,以温泉和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闻名遐迩,然而,在我眼中,这片风景秀丽的宫苑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丶来自盛唐晚期的暮气和腐朽糜烂的气息。
飞霜殿丶九龙汤丶贵妃池丶夕佳楼……雕梁画栋犹在,却难掩一种大厦将倾前的最後狂欢所凝固下的颓唐。
这里汇聚的“神”,并非单一的冤屈或愤怒,而是一种更加复杂丶更加庞大的集合体:
是唐明皇对杨贵妃那“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极致溺爱和沉迷。这是一种“奢靡之爱”的神;
是“一骑红尘妃子笑”背後,整个帝国资源被任意挥霍的荒唐。这是一种“浪费与纵欲”的神;
是安史之乱爆发时,仓皇出逃的惊惧和绝望。这是一种“盛世崩塌”的神;
是马嵬坡下,“宛转蛾眉马前死”的凄艳与悲凉。这是一种“红颜祸水”与“政治无情”交织的神。
这些情绪,早已沉淀在温泉的水汽里,渗透在宫殿的基石中。
但更让我注意的是,根植于这古老暮气和腐朽之上,重新生长出来的新的幽魂。
现代社会的欲望和浮躁,似乎与这片土地古老的磁场産生了诡异的化学反应,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富商丶渴望邂逅“奇缘”的游客丶以及在此地进行各种隐秘权钱交易的人们,他们投射在此地的贪婪丶虚荣丶情欲和阴谋,如同新的养料,滋养着古老的“神”,并孕育出一些模糊的丶现代的丶却与盛唐颓靡一脉相承的“新神”。
我站在华清池边,温热的泉水氤氲着雾气。
我闭上眼睛,不再刻意吸纳,而是让自己完全沉浸在这片独特的“场”中。顿时,各种影像和感觉纷至沓来:
霓裳羽衣曲的仙乐缥缈,夹杂着酒杯碰撞和男女的调笑;
温泉池中,丰腴的身体与衰老的躯体交缠,散发着脂粉和衰老混合的甜腻气息;
深夜的宫殿回廊里,现代装束的人们低声密语,进行着见不得光的交易,他们的欲望与千百年前在此发生的阴谋诡计産生了重叠;
一种巨大的丶如同温水煮青蛙般的沉沦感,一种明知前方是深渊却依旧沉醉于眼前欢愉的麻木。
这些“神”并不强烈地痛苦,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它们试图软化我的意志,让我沉溺于这种虚幻的感官享乐之中。
我体内那些冤屈的“神”发出了警惕的躁动,而来自修道院的“孤独”与“虔诚”之神则散发出清冷的光辉,帮我抵御着这种腐蚀。
我深吸一口气,将其中一缕关于“奢靡终将导致毁灭”的警示性意念,小心地剥离出来,融入己身。
这并非为了获得力量,而是为了铭记:毁灭,往往始于极致的繁华与放纵。
这对于我未来的复仇,或许是一种必要的提醒。
离开华清宫时,暮色四合。
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历史的层累如同地质构造,每一层都封印着不同的“神”。我,这个行走的“万神殿”,在这里汲取了更多样丶也更复杂的“养分”。
……
我从华清宫带回的,不仅是“奢靡必毁”的警示,更是一种对时间腐朽力量的深刻体验。
那种根植于千年颓败之上丶又由现代欲望滋养出的新幽魂,让我意识到,“神”的生成从未停止,每一个时代,每一片土地,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孕育着代表其最强烈集体意志的存在。
我在C国的行程,开始引起某些隐秘存在的注意。
像我这样大量吸纳和承载各种“神”的异常容器,如同暗夜中的灯塔,无法完全隐藏,一些游荡的弱小“神”会本能地靠近我,寻求依附或吞噬;而一些更有“组织”的丶或许与某些古老家族或秘密团体相关的“神”,则开始投来审视,甚至警惕的目光。
丁宛的信息网络也开始捕捉到不寻常的动向。
张登家族似乎并非毫无察觉,他们这些年顺风顺水,但也树敌无数,对于超自然力量的传闻,他们或许嗤之以鼻,但对于潜在的威胁,却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丁宛传来加密信息,提醒我张登最近加强了身边的安保,并且频繁接触一些据说有“特殊能力”的江湖术士,似乎是在寻求“辟邪”或“镇宅”之法。
“他们开始害怕了,”丁宛的信息里带着一丝快意,“但他们不知道怕的是什麽。”
是的,他们怕的或许是商业对手的暗算,或许是政敌的清算,但他们绝不会想到,他们真正要面对的,是他们自己多年来所作所为积累下的丶已然成型的“报复”本身。
而我就是那个报应的具象化。
我没有急于直接找上张登,我需要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一个更能让“神”的力量充分发挥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