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然而,这种被强行植入的“平静”,并未能真正根植于我的灵魂深处,它更像是一层覆盖在活火山口的薄冰,看似坚固,实则脆弱不堪。
我内心深处那个洞察黑暗的本能,并未消亡,只是在药物的压制和环境的束缚下,暂时转入了更隐蔽的蛰伏状态。
它像一株不需要阳光的诡异植物,在意识的幽暗角落里,悄然伸展着触须,捕捉着任何可能从外界渗透进来的带有危险气息的信息碎片。
机会来自于父亲手下一位负责国际情报分析的资深顾问,范·德尔先生。
他是一个如同父亲般严谨丶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茍,他每周会来庄园一次,向父亲汇报全球经济和地缘政治的动态。
父亲虽然远离权力中心,但他的商业帝国与世界经济脉络紧密相连,他需要掌握这些信息以做出精准的决策。
通常这些汇报会在我被严格限定的“静养时间”内进行,我被排除在外。
但有一次,范·德尔先生前来时,我恰巧在书房帮母亲寻找一本她想要阅读的诗集。
父亲和范·德尔先生正在书房隔壁的小会议室里,门没有完全关严,留下了一道缝隙。
我原本打算迅速离开,但范·德尔先生低沉而清晰的汇报声像磁石一样吸引了我。
他正在分析我曾经生活和工作过的那个国家G国的最新局势。
G国,那个表面上繁荣,充满机会,我曾在那里求学丶工作,并经历了光怪陆离一切的国度。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屏住呼吸,隐身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如同一个贪婪的窃听者。
“……G国的高层,目前派系斗争已趋于白热化,”范·德尔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在陈述一份冰冷的尸检报告,“他们早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国家管理者,更像是一群盘踞在即将沉没的巨轮上的赌徒。每一个派系背後,都站着不同的国际势力,或是军火巨头,或是资源大鳄,他们利用G国作为中间商,暗中在全球各个热点地区煽动和支持战争,从中牟取暴利。没有任何一派,其核心利益是与G国本土平民的福祉相关联的。”
我的心微微一沉。
这与我之前隐约的猜测不谋而合,但听到如此直白的证实,还是感到一阵寒意。
“战争如今已经打到了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阶段,”范·德尔继续说道,“几个主要派系,似乎进行了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他们将G国过去几十年积累的绝大部分国家财富和未来可能的收益,都作为赌注,押在了几场关键战役的胜负上。然而,战事的发展并不如他们所愿。接连的失利,导致巨大的资金缺口和物资消耗。为了填补这个无底洞,也为了在最终的清算到来之前尽可能多地攫取资本,以便向背後的主子换取政治庇护或在新秩序中谋得一席之地,他们已经彻底撕下了最後的僞装。”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翻阅资料,然後,用更加冰冷的语调说出了令我毛骨悚然的内容:“他们开始系统性地将本国平民视为一种‘可再生资源’进行掠夺和交易。不仅仅是传统的强迫劳动和压榨,而是更直接和更残忍的方式。我们通过多个可信度极高的情报源交叉验证,G国高层正在暗中支持一个庞大而隐秘的地下网络,大规模地绑架丶诱骗甚至直接抓捕本国平民,他们的血液丶器官,身体标本……这些在黑市上被称为‘液态黄金’和‘红色钻石’的人体组织,被秘密采集丶冷冻,然後通过复杂的渠道,运往仍在进行激烈战争的国家,换取急需的硬通货丶能源丶甚至是更先进的武器。”
“此外,”他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丶不易察觉的厌恶,“他们还将本国剩馀的工业生産能力,几乎全部转向为战争服务,生産出的武器弹药,一方面限制自己的军队使用,另一方面则暗中与交战各方进行交易,甚至出现同一家G国公司生産的武器,同时出现在敌对双方阵地上的荒谬情况。整个G国,从上到下,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丶为战争而存在的血汗工厂和人体农场。所有的劳动産出和劳动者本身,都成了这场疯狂豪赌棋盘上可以随时牺牲的筹码。”
我靠在冰冷的书架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呼吸变得困难,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则地跳动起来,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我不得不紧紧抓住书架边缘,以防止自己瘫软下去。
范·德尔所描述的景象,不是简单的腐败或暴政,而是一种彻底的丶系统性的非人化,将整个g国和他的人们拖入了一个……
“根据我们的评估,”范·德尔最後总结道,声音凝重,“G国社会已经处于全面崩溃的边缘。随着他们在正面战场上的节节败退,高层的行为会变得更加短视和疯狂。他们不再有任何顾忌,只会用越来越多本国人民的鲜血和生命去填补财政和资源的黑洞,或者,急于在最终垮台之前,将残存的国家资源作为‘投名状’,打包出售给某个强大的邻国或国际集团,以求换取庇护。这其中,就包括像亚历克斯家族那样,虽然拥有财富和影响力,但根基并不稳固丶急于寻找新靠山的豪门。G国已经不再是国际社会的一员,它正在迅速滑向一个……真正的人间地狱。”
人间地狱。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我因药物而变得混沌的意识。
刹那间,那个困扰我多年的丶无比真实的噩梦场景:那污秽的焦土丶那冰冷的酸雨丶那些狰狞的丶被我吞噬的妖魔鬼怪丶以及那个饥饿的丶不断猎食的丶逐渐变得非我的“小天使”,如同潮水般汹涌地冲回我的脑海。
原来那不是梦,或者说,不完全是梦!
那是一种共鸣,一种超距感知,是某种我灵魂层面的,关于g国的现实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