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将计就计。
既然他迷恋那种“脆弱易碎的美”与“精神层面的共鸣”,那我就投其所好,精心表演。
在与他单独相处时,我开始有选择地丶小心翼翼地展露我性格中被我一直用“白纸”僞装深深压抑着的真实而糟糕的一面。
我会因为餐厅的牛排火候过了几分而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挑剔和不满;会在讨论某本晦涩的象征主义诗集时,因为与他解读不同而任性固执地坚持己见,甚至用带着几分尖刻的妙语连珠地反驳他,眼睛里闪烁着挑衅的光芒;会在寒冷的夜晚一起散步时,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而下意识地向他靠近,寻求一点温暖,然後又像突然意识到这过于亲密似的,迅速拉开距离,脸上泛起一丝混合着“羞涩”与“窘迫”的红晕。
我像一朵被精心培育和操控的,带刺的玫瑰,时而绽放出令人心动的娇艳丶敏感与才情,时而又用若即若离的态度和尖锐的言语提醒他我的难以掌控。
这种对外依旧保持清冷疏离,唯独对他展现“真实”的反差,让奥德华迷恋不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完全沉浸在这种“特殊待遇”的幻觉中,以为他终于触碰并融化了我外表的冰层,看到了内里“真实”的火焰。
一个周末的午後,冬日的阳光难得露出了脸,虽然依旧缺乏温度,但光线明亮,奥德华提议去市中心的皇家植物园散步。
我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外罩一件剪裁合体的浅灰色羊绒大衣,整个人裹得宽阔而爽朗。
我们漫步在铺满金黄银杏落叶的蜿蜒小径上,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走到一处环绕着冬日残荷的观景台,我停下脚步,倚着栏杆,望着如镜般倒映着蓝天枯枝的冰冷湖面,忽然仿佛被某种情绪触动般,轻声朗诵起魏尔伦的那首着名的法语诗《秋歌》:
“秋天的悠长呜咽小提琴用单调的忧郁刺伤我的心……”
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纯净,带着一种抑扬顿挫的韵律感和完全沉浸在诗歌意境中的忧伤,古老而优美的法语音节,在寂静清冷的冬日空气中缓缓流淌,仿佛带着某种穿透时空的魔力。
渐渐地,周围原本在散步丶拍照或只是静静欣赏风景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甚至停了下来。
目光从四面八方悄然汇聚到我身上。
一位学者模样的老人投来赞赏与回忆的目光;一对年轻的情侣露出了惊艳且沉醉的表情;甚至有几个拿着速写本的年轻艺术家,悄悄地丶快速地将这冬日丶湖畔丶朗诵诗歌的苍白青年这一幕捕捉在了画纸上。
奥德华站在我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带着惊叹丶欣赏甚至一丝羡慕的视线,他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骄傲与自得,胸膛微微挺起。
那神情仿佛在向周围无声地宣告:看,这个才华横溢丶美丽得如同从古典油画中走出的精灵,是与我在一起的。
他伸出手臂,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占有欲,轻轻揽住了我纤细的肩膀,将我向他身边紧了紧。
不久後,在奥德华位于高级公寓顶层举办的,一场名为“冬日絮语”的小型私人沙龙聚会上,到场的多是些政商名流丶外交官夫人和几位颇有声望的艺术家。
气氛高雅奢华,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空气中飘散着香槟与雪茄的馥郁香气。
奥德华显然希望我在这个更“高级”的圈子里正式亮相。
席间酒酣耳热之际,一位着名的女高音歌唱家即兴演唱了一曲咏叹调後,衆人鼓掌。
这时,一位与奥德华交好的画廊主人笑着起哄:“奥德华,光让客人表演可不行,你这主人也得表示表示吧?听说你藏着一架不错的斯坦威?”
奥德华笑着摆手推辞,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投向了一直安静坐在落地窗边的我:“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就不献丑了。不过,我们这里有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我的小朋友,安菲尔,他的钢琴,能让你听到天使的私语。”
他的语气充满了炫耀与自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
我擡眼看了看奥德华那充满鼓励和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客厅一角那架乌黑锃亮的三角钢琴,犹豫了片刻,脸上泛起一丝被突然点名後的羞涩红晕,在衆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向钢琴。
我没有选择那些热烈的曲目,而是弹奏了《夜曲》,旋律舒缓宁静,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如同月光下寂静流淌的溪水,又如同恋人间无声的叹息。
一曲终了,馀音袅袅,最後一个音符消失在空气里後,是片刻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了由衷的掌声。
奥德华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如梦似幻的光彩。
他穿过人群,当衆握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柔而充满占有欲的吻,低声呢喃,声音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
“安菲尔,你总是能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你就像一场,我此生所能拥有的,最美妙的梦。”
是的,梦。
他彻底沉浸在这场由我精心编织的丶虚实交织的幻梦中,他为我展现的“不世出的才华”和“独特的灵魂”而骄傲,为我偶尔流露的“任性依赖”而满足,为我们这种近似情人而引人遐想的关系而沉醉。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上了我,这个他眼中集美丽,脆弱,才华,任性于一身的天之骄子,但他永远不会知道,这场梦的总导演和唯一编剧是我。
我看着他眼中几乎要将我吞噬的迷恋,心底那片冰冷的湖面下复仇的暗流,正在悄然汇聚成汹涌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