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父亲的精神分裂,除了遗传因素,是否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源于他潜意识里察觉到了自己被至亲利用丶成为傀儡的恐怖真相,却无力反抗,最终导致精神世界的彻底崩溃,他的“异常”,并非纯粹的疾病,而是对某种极端残酷现实的丶扭曲的应激反应呢?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麽伯父关霆轩,就是在重复一场冷酷的家族实验,他利用血缘关系带来的“信任”便利,将亲属推上前台,作为他庞大资本游戏的完美白手套和替罪羊。
父亲是第一个试验品,而我和元黎儿,则是新一代的丶更加“高效”的牺牲品。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和愤怒。
这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元黎儿,也是为了我那在疯狂中死去的父亲,我们都被同一个人,以“家族”和“治疗”之名,系统性地推向毁灭的深渊。
然而,认清真相并不意味着拥有反抗的力量,伯父关霆轩手眼通天,他不仅是商业巨鳄,更与政界高层关系密切,势力盘根错节,我身处他的绝对控制之下,身边全是他的眼线,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助手或盟友。
我就像一个被锁在保险库里的囚徒,即使知道了保险库的密码,也找不到打开那扇厚重铁门的钥匙。
日子在令人窒息的恐惧中流逝,我成了关氏集团庞大机器上一颗沉默的丶被迫旋转的齿轮,每天,大量的文件被送到我的桌前,需要我以“特别助理”或“授权代表”的身份签署。
这些文件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广:从海外子公司的股权变更,到与不明实体的巨额借贷协议;从复杂的知识産权转让,到看似慈善的基金会捐赠。
每一份文件都像一块沉重的砖石,垒砌着一座我无法看清全貌的丶黑暗的金字塔,而我和元黎儿的名字,就是这座金字塔最外层的丶用于迷惑视线的装饰。
我强迫自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扫描仪,高速地浏览这些文件的关键信息:公司名称丶注册号丶金额丶日期丶相关方……并刻录在记忆深处。
我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的理解或关注,只能维持那种药物作用下略带迟钝的丶顺从的姿态,签字,盖章,然後推向一边。
整个过程中,我的“生活助理”就像一尊雕像,立在办公室角落,无声地监视着我的一切。
我意识到,伯父似乎正在加速某种进程,文件的数量和复杂度急剧增加,仿佛在赶一个看不见的最後期限。
这种紧迫感,反而让我更加确信,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他正在利用我和元黎儿作为傀儡,进行一场大规模的资産转移或风险隔离,很可能与某项即将到来的政策变动丶国际制裁或内部清算有关,一旦完成,我们这两个“工具”就将失去价值。
偶尔,我会被要求去集团的档案库“熟悉业务”。
那里存放着海量的纸质和历史电子档案,我利用这有限的机会,试图寻找与父亲名字关联的痕迹,或是更早时期的丶可能同样被用作傀儡的家族成员记录,然而每一次,档案管理员都会如影随形,让我无法深入查阅。
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一些碎片:一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文件上,确实有父亲的签名,笔迹与我记忆中他潦草的字迹相似;还有一些公司的名字,与我正在签署的文件中的某些实体,存在着隐约的承继关系。
这进一步印证了我的猜想——这是一个延续了数十年的丶冷酷的模式。
生活在绝对控制下,几乎与外界隔绝,但我没有忘记元黎儿,也没有忘记那个冒着风险来找我的司机老陈。
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被我小心翼翼地藏在公寓里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我一直在等待一个绝对安全的机会。
机会来自一次“意外”。
伯父安排我参加一个极其无聊的丶与市政府合作的“青年企业家联谊会”,本质上是一次公关秀。
在整个活动过程中,我身边至少有四双眼睛盯着我,但在中途去洗手间时,我利用一个短暂的监视视线被隔断的瞬间,用事先准备好的丶无法追踪的预付费手机卡,飞快地拨通了老陈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传来老陈紧张的声音:“喂?”
我压低声音,语速极快,确保在几秒钟内说完关键信息:“我是关芮。元黎儿是无数空壳公司的法人,处境极度危险,我也一样。收集她父亲公司的异常证据,尤其是与关氏集团有关联的。保持沉默,等待联系。”
说完立刻挂断,取出SIM卡,折断,冲入马桶,整个过程不到十五秒。
我不知道老陈能做什麽,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可信。
但这步棋,是我在绝对孤立无援中,投下的一枚微小的丶希望极其渺茫的探路石。任何外部的涟漪,都可能成为打破这潭死水的变量。
我的“配合”似乎逐渐赢得了伯父一方些许的“信任”。
一天晚上,伯父罕见地邀我共进晚餐,不是在顶楼公寓,而是在他位于市郊的丶戒备更加森严的私人庄园。
餐桌上只有我们两人,气氛看似家常,却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他看似随意地聊着集团的发展战略丶国际形势的变幻,然後突然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关芮,你最近接触了不少集团的核心文件。有什麽特别的感受或想法吗?”
这是一次赤裸裸的试探。
他在评估我的“稳定性”,以及我是否察觉到了什麽。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镜子的本能让我迅速冷静下来。
我放下刀叉,擡起眼,眼神中刻意流露出一种混合着疲惫丶顺从和一丝因被“重用”而産生的幼稚的荣幸感。
“伯父,”我声音平稳,略带沙哑,“文件很多,很复杂。我看不太懂,只觉得集团业务真庞大,您真不容易。我会努力做好您交代的签字工作,不给您添麻烦。”
我恰到好处地示弱,并将焦点引向对他的“崇拜”和“感恩”上,同时表现出对文件内容的“无知”和“不感兴趣”。
伯父盯着我看了几秒钟,那双鹰眼仿佛要解剖我的大脑。
最终,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点了点头:“嗯,不懂没关系,做好分内事就行,你的身体要紧,别太劳累。”
他不再追问,转而谈论起庄园里新引进的玫瑰品种。
我知道,我暂时通过了这次考验。
但我也更加清楚,伯父的疑心从未真正消除,我就像在钢丝上跳舞,任何细微的失误,都可能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