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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当我踏入这栋宏伟丶压抑丶象征着国家权力核心的联邦司法部大楼时，我就下定决心，要扮演好一张绝对干净且彻底无害的白纸，这里是鲨鱼环伺的深水区，而我要成为一尾最不起眼的银鱼。

作为政策分析司最年轻的雇员，我谨小慎微，如同行走在刚刚凝结的冰层上，我穿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纯白衬衫，领口紧扣，说话时声音放得轻而缓，对每一位资历比我老的同僚都露出谦逊甚至略带羞怯的微笑。

我主动包揽最繁琐丶最无人问津的数据整理工作，午餐时总是独自坐在餐厅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一本封面古朴的哲学或诗集，这是我精心布置的背景板的一部分。

我要让所有人，尤其是那些手握权柄的人觉得，安菲尔不过是个有点书卷气，性格温顺本分的年轻人，是这潭混水里一块绝无危险的白色鹅卵石。

然而我很快意识到，这种刻意维持的低调与无害，在某些猎食者眼中，反而像黑暗中一抹过于醒目的苍白，激起了他们探究与掌控的欲望。

其中，最让我感到如芒在背的目光，来自奥德华·克莱蒙特。

他是部门里的实权人物，大约四十岁，身材保持得如同职业运动员，银灰色的头发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茍，穿着剪裁极致合身的定制西装。

他身上有一种混合着成熟魅力与不容置疑权威的气质，眼神锐利如鹰，似乎能轻易剖开人的层层僞装，直视内里。

他走过的地方，空气都会凝滞几分，周围的同僚们对他无不带着几分敬畏与刻意的逢迎。

他开始在一些非正式的场合与我“偶遇”，并主动攀谈。

起初只是程式化地询问工作是否适应，渐渐便带上了私人性质的关切。

他会称赞我的某份分析报告“视角独特，思路清晰”，会问我周末有什麽消遣，并对我在午餐时阅读的那些晦涩书籍表现出“浓厚兴趣”和“高度欣赏”。

“安菲尔，没想到你对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也有研究，年轻人有这份静气，难得。”

他有一次在电梯里，当着其他几位同事的面，用那种醇厚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说道，手掌还看似随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触碰短暂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让我脊背瞬间僵直。

我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受宠若惊的腼腆，微微垂下眼帘，用更轻的声音回答道：“只是随便翻翻，克莱蒙特先生过奖了。”

我试图用更深的恭顺和更模糊的言辞筑起一道防线。

我深知，在这座权力的殿堂里，任何过界的亲密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然而我的退避似乎起到了反效果，奥德华·克莱蒙特看我的眼神，兴趣愈发浓厚。

那目光不再仅仅是上司对下属的审视，更掺杂了一种欣赏猎物般，带着隐秘兴奋的玩味。

终于在一个周五的下午，他径直走到我的隔间，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敲了敲我桌面的隔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擡起头，对上他那双深灰色的丶带着笑意的眼睛，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安菲尔，今晚有个小范围的私人聚会，就在‘暮色俱乐部’。都是部里和一些关系紧密的合作夥伴，氛围很轻松。”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来吧，多认识些人，对你未来发展有好处。”

周围几个同事投来或羡慕或探究的目光，空气仿佛都稠密了几分。

我张了张嘴，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个得体又坚决的推脱理由：身体不适丶已有安排丶家人等待……但所有借口在他那洞悉一切般的注视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拒绝，不仅会拂了他的面子，更可能被解读为不识擡举，甚至是一种隐形的挑衅。

“……好的，克莱蒙特先生，谢谢您的邀请。”

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道，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我这张精心维持的“白纸”，已经被权力者打上了危险的标记。

“暮色俱乐部”隐藏在城市最繁华地段的一条僻静小巷深处，门脸低调，内部却极尽奢华。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空气里弥漫着令人昏沉的气息，包厢里灯光暧昧，音乐舒缓，到场的人确如奥德华所说，非富即贵，言谈举止间流淌着隐晦的资本流动信息和心照不宣的权力规则。

我像个误入狼群的幼鹿，紧紧捧着一杯气泡水，缩在角落的丝绒沙发里，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奥德华是当之无愧的中心，他游刃有馀地周旋于衆人之间，但目光却时不时地丶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主人审视所有物般的满意。

他很快来到我身边，自然地拿走了我手中的气泡水，换上了一杯色泽深邃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安菲尔，放松点，在这里不需要拘束。尝尝这个，很好的年份。”

他举杯，眼神不容拒绝。

我酒量还算上乘，那琥珀色的液体入口辛辣，後味醇厚，但几杯下肚後，我的头脑开始不受控制地眩晕，视野中的光线和人影开始旋转丶模糊丶重叠。

记忆从这里开始断裂，如同被强酸腐蚀的胶片。

我只记得奥德华扶住我胳膊的手，有力而稳定，记得他凑近我耳边低语时，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雪茄和薄荷的味道，但具体说了什麽，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