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翼天使”的秘密活动,如同一条深邃的地下暗河,在圣路易斯学院平静而高雅的表面下,悄无声息地涌动着。
而这一秘密结社所带来的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外部效应,清晰地体现在凯森和比列外在行为模式的显着变化上。
过去那个因在家庭晚餐桌上与身为银行家的父亲激烈争论复杂金融衍生品模型的内在缺陷而频频被剥夺零用钱,关禁闭的凯森,如今变得异常沉默寡言,将绝大部分课馀时间都“投入”到“天使之翼”项目的“学术研究”中,在父母面前不再进行无谓的争辩,反而会“虚心”地请教一些关于全球经济趋势或央行政策的复杂问题。
而那个曾因在家族聚会上公然模仿并嘲讽父亲的外交辞令,差点被盛怒之下送去纪律严苛的瑞士军事学校的比列,则显着收敛了其玩世不恭的言行,开始“积极”参与各类正式的社交活动,甚至主动与父母讨论起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沟通技巧与礼仪规范。
这种近乎一百八十度的“改邪归正”,在霍恩海姆家族和罗什福尔家族内部引发了不小的震动,两对父母在困惑之馀,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欣喜若狂。
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将这种“积极”的转变,归功于圣路易斯学院的“优良熏陶”以及他们儿子新结交的那位来自蒙特里马尔家族被誉为“小绅士典范”的夥伴“蓝迪·德·蒙特里马尔”的“积极影响”。
在这种感激之情的驱使下,霍恩海姆夫妇和罗什福尔夫妇分别精心准备了厚礼,特意选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周末,正式且隆重地上门拜访了摩尔西娅夫人,表达自己最诚挚的谢意。
那是一个被精心安排的午後,蒙特里马尔庄园那间奢华而略显空旷的客厅里,难得地充满了某种客套却其乐融融的气氛,霍恩海姆先生,一位刻板的德国银行家,高度赞扬了“蓝迪”的沉稳气质对他儿子凯森産生的“极其积极的影响”;罗什福尔夫人则热情洋溢地感谢摩尔西娅培养出如此“懂事丶有教养”的孩子,并对比列近来的“成熟与进步”表示欣慰。
而我的“母亲”摩尔西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感谢,从容地应对着这些赞美,言语间不经意地流露出对“蓝迪”的慈爱与骄傲。
她似乎从这种充满正面评价的社交互动中,获得了某种真实的慰藉与满足感,仿佛通过“蓝迪”的成功,她自身作为母亲的价值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确认与修复。
我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扮演着羞涩丶内向却彬彬有礼的小主人角色,偶尔在摩尔西娅鼓励的目光下,用简单得体的词语回应着长辈们关切的问话,心中却如同表面平静的深海,暗流汹涌。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我的身体迎来了一个正常的生理变化阶段——换牙期。
某个清晨醒来,我敏感地察觉到一颗下门牙有些松动,早餐时吃涂了黄油的可颂面包时稍微一碰就传来清晰的酸痛感。
到了晚上,在我用舌头小心翼翼地顶了几下之後,那颗忠诚服役了七年的乳牙终于脱落了,在我的手心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丶带着血丝的白色颗粒,并在我的口腔里留下了一个说话时会漏风的豁口。
对于一个普通的孩子来说,这或许是一件带着好奇甚至有点兴奋的成长里程碑,但对我这个内心筑着坚固堡垒丶崇尚控制与完美的“黑翼天使”首领而言,这却引发了一种微妙的挫败感和失去控制的恼怒。
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皱着眉头,严肃地审视着那个破坏了我面部原本完美对称轮廓的豁口,一种混合着生理上的不适和心理上对自身身体失控的烦躁感油然而生。
摩尔西娅以其母亲特有的敏锐直觉,立刻察觉到了我的异常情绪。
那天晚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我的学业或在学校的社交情况,而是轻轻推开了我卧室那扇厚重的门,无声地走了进来。
她没有开灯,任由清冷的月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
她静静地坐在我的床边,伸出手,用那双柔软的手,耐心地抚摸着我的脸颊和头发,声音里带着一种毫无僞装的疼惜与温柔:“我的小蓝迪……是不是换牙了?有点疼,对不对?没关系的,亲爱的,这是每个小男孩变成大男孩都要经历的小小考验,说明我的小男子汉正在健康地长大呀……”
她低声哼起了一首旋律古老而舒缓的丶似乎是真正的蓝迪小时候她经常哼唱的摇篮曲,另一只手轻轻地丶有节奏地拍着我的背。
在那片朦胧而温柔的月光里,在她那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纯粹源于母性本能的抚慰中,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温暖和哼唱声中蕴含的宁静力量,我那颗被厚重冰层包裹的心,仿佛被某种极其细微却无比坚韧的东西,轻轻地撬开了一道裂缝。
一种柔软的,甚至带着一丝莫名酸楚的情感涟漪,无声地浸润了我内心那片长期荒芜的冻原。
也许在这些充斥着愚蠢丶虚僞和自私的大人们之中,也存在着一小部分像摩尔西娅这样相对纯粹,甚至可以加以利用的“资源”?
一个精于计算的念头悄然探出头来。
他们的软肋,恰恰就是这种看似毫无实际用处,却强烈无比的情感纽带,或许在未来的某些关键节点,这种软肋能够被巧妙地转化为一种特殊的战略性工具。
我顺从地闭上眼睛,将脸往她温暖柔软的手心里蹭了蹭,发出带着浓重睡意的呜咽声,完美地扮演着一个需要母亲呵护,因成长烦恼而寻求安慰的普通孩子。
但在我心灵的最深处,一种新奇的战略构思,正悄然酝酿成形。
看来“黑翼天使”的翅膀,或许需要沾染上一丝人间的温度,才能在未来飞得更高,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