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木浮子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极度惊恐的尖叫。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本能地死死抱住了我,将脸埋在我的肩膀上,不敢再看第二眼。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心脏疯狂的跳动和因极度恐惧而産生的痉挛。
他的理性,在这超越想象的恐怖景象面前,彻底崩溃了。
我没有推开他,反而伸出自己颤抖的手,有些笨拙地拍着他的後背。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在这地狱般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凉薄:“不要怕,木浮子,看着这一切,这才是表象之下的真实。”
我顿了顿,感受着体内因幻能过度消耗而开始隐隐作痛的虚弱感,继续说道:“你刚才感受到的美好,并非来自这个地方,而是源于我编织幻象时,注入的能量。它影响了你的感知,蒙蔽了你的眼睛,现在你看到的,才是褪去所有粉饰後的本来面目。”
我强迫他擡起头,指着脚下那累累白骨和滔滔血河:“你看这些骷髅,这些血水,它们不是虚构的恐怖道具。它们是无数被欲望吞噬,被命运碾碎,在魑魅魍魉的游戏中化为乌有的生命的残骸。这个世界,本质上就是建立在这座尸山血海之上的,我们所见的所谓文明丶繁荣丶美好……都只是覆盖在这血腥地基上的一层自欺欺人的浮土。”
在我的安抚和冷静到冷酷的解说下,木浮子的颤抖渐渐平息。
他依然紧紧抓着我的手臂,但眼神中的惊恐,开始被一种深沉的悲恸和明悟所取代。
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为何我如此疏离,为何我厌恶香水,为何我将人类视为细菌,因为他此刻亲眼所见,亲身体验了这华丽袍子下爬满的虱子和脓疮。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同情,有震撼,更有一种理解了最黑暗真相後的沉重。
“我,我明白了,艾伦。”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美好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你的心。即使身处地狱,你依然能用你的能量创造出片刻的安宁,但你自己,一直活在这样真实的景象里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弱袭来。
维持这种规模并且包含强烈负面意象的幻境,对我的精神力和生命力是极大的透支。
我勉强集中最後一丝意志力,驱散了幻境,周围的景象再次扭曲,地狱般的尸山血海如同潮水般退去。
我们重新回到了那个安静丶充满阳光的图书馆角落,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癔症。
但木浮子苍白的脸色,惊魂未定的眼神,以及我额头上渗出的冰冷虚汗,都证明那绝非幻觉。
从那天起,我的身体状况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下滑。
那次幻境展示,像一根导火索,引爆了我体内长期积累无法查明的暗伤,我常常感到莫名的疼痛,有时在关节,有时在内脏,飘忽不定,让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也束手无策。
我的精神愈发萎靡,食欲锐减,整个人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下去。
那种感觉,不像得了某种具体的疾病,更像是一盏油灯,因为灯芯被过度拨亮,正在加速燃尽最後的灯油。
家族陷入了巨大的担忧和恐慌。
他们请来了全世界最顶尖的医生,进行了无数次会诊,结果却都是一样的:查不出任何器质性病变,所有生理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除了生命能量在莫名其妙地持续流失。
他们只能将其归咎于某种无法诊断的衰竭症。
“父亲”的脸色日益阴沉,“母亲”的眼泪也显得更加虚僞,他们或许在担忧我的生死,但更可能是在担忧我这个“异常节点”一旦消失,会给他们精心维持的僞装带来怎样的变数。
木浮子每天都来看我,他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和自责,认为是他那次“冒险”加速了我的衰败。
我却异常平静。
死亡的临近,并未让我感到恐惧,反而随着□□的衰弱,我那种作为“高维观察者”的抽离感愈发强烈。
我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冷静地看着这具名为“艾伦伐思”的皮囊一步步走向终结。
我甚至对木浮子说道:“也许这只是这个‘节点’的任务完成了,我该回归了。”
最後的时光,我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卧室的床上,望着窗外那片我看了二十多年的丶灰蓝色的天空。
疼痛如影随形,但意识却格外清明,我能感觉到,那个由我用来隔绝外界的精神幻境,也随着我生命力的流逝而开始变得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时而清晰,时而布满雪花。
而那些依靠我的“幻能”维持的对周围“模仿者”们的情感僞装和认知干扰,也在逐渐失效。
在一个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黄昏,我终于闭上了眼。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我“看到”了,我多年来用以自我保护的“幻境”,彻底消散了,随之消散的,还有我对这个低维细菌剧场最後的一丝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