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丝升至屋顶,细若游丝,向通风口蜿蜒而去。甘草指尖尚悬于画框后壁小格边缘,指腹已沾上一层灰白粉末。他不动声色收回手,袖角轻拂过门槛,目光却落向灶台旁那半块未燃尽的柴。
青蒿正低头整理竹篮里的夏枯草,根部泥屑簌簌落在地上。她没察觉甘草的动作,只道:“这药得趁湿摊开,不然会闷坏。”
甘草应了一声,缓步退离画框,顺手拨动灶膛里鹿茸所赠的炭块。炭与灰相撞,出轻微碎裂声。青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他借声掩行,从药囊取出一片薄棉纸,俯身贴近门缝。门槛木纹间嵌着一道细隙,他将纸覆其上,掌心轻压。片刻后揭起,纸上粘附同色粉末,其中夹杂微小金属碎屑,形如“逆”字残角,边缘锐利,似由利器刮削而下。
他收纸入怀,目光扫过药案。砚台旁那张折角字条仍在原处,“柴芩汤需甘草和”七字墨迹未干。他不再看它,转而拉开抽屉,翻动几册残方废纸,动作看似随意,实则留意每一寸纸页叠压痕迹。
堂屋静了下来。
青蒿忽道:“你不是来采药的。”
“不是。”
“也不是看病的。”
“也不是。”
她停顿片刻:“那你到底是谁?”
“一个想弄清柴胡为何失踪的人。”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是转身走向内室方向:“黄芩在等你。”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立于诊室门前。黄芩手持药杵,杵尖还沾着些许捣碎的黄连渣,目光冷峻,未开口,先打量甘草手中药囊与衣襟褶皱。
“擅入诊室,何意?”他问。
甘草不答,只将字条递出:“此非柴胡笔迹,我欲查他最后接诊之人。”
黄芩接过字条,拇指摩挲墨痕,良久不语。药杵垂下,杵底轻点地面。
“你既知此方,”他终于开口,“便该知道……那夜来的不是病人。”
甘草目光一凝。
“黑衣男,蒙面,扶着个咳血的女人。”黄芩侧身让开,“他说同伴肝肺受损,要‘迷魂解剂’。柴胡说没有。他们争执起来,提到了‘海藻岛’。”
甘草跨步入内。
诊室狭小,四壁皆为药柜,柜门紧闭,锁扣完好。中央一张旧案,上置病历簿、笔架与一方镇纸。他直奔案前,翻开簿册。
纸页被刻意翻至空白,连续三页无字。但他察觉第三页边缘微翘,纸色略深,显系重贴伪装。他以指甲沿缝轻挑,纸面缓缓掀起——
原页显露:
“三日前,黑衣男携咳血者求诊,言‘同伴肝肺受损’。索‘迷魂解剂’,柴拒。谈‘海藻岛’事,言语激烈。次日晨,人去寮空。”
末尾另有一行小字,墨色稍浅,似事后补写:
“药石难医,疑药毒。”
甘草合上簿册,指尖抵住镇纸边缘。镇纸为青石所制,表面光滑,底部却有细微刮痕,呈“逆”字轮廓,与江北半夏庄药窖桐木箱上印记一致。
他不动声色将簿册归位,转身时瞥见墙角药柜最底层抽屉虚掩一线。他蹲下身,拉开抽屉——空无一物,唯柜底残留些许灰白粉末,气味与门槛所取相同:海藻腥气混着金属锈味。
他取出一小撮置于舌尖。
舌根瞬时麻,喉间微滞,神志如被薄雾笼罩。他闭目凝神,呼吸放缓,约半盏茶工夫,麻痹感渐退。
确为迷魂药雏形,未经调和,毒性未全化。缺一味主药——甘草。
此药他曾于江北旧案中见过,逆药阁早期试用于控制药农心智,后因药性不稳弃用。今再现西山,非偶然。
他睁眼,望向黄芩:“柴胡可曾提过‘执律人’?”
黄芩点头:“提过一次。说那人管典籍,字必须正,话必须简。错一字,罚抄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