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贴着地面滑行三寸,停在请柬边缘。甘草抬脚,将它碾入尘中。
他起身整袖,素袍无纹,腰间铜牌藏于内袋,刀鞘未动。门外街巷已喧,药贩吆喝声随风断续飘来。他推门而出,手中请柬折作三叠,夹入袖中炭笔记事册之间。
丹参府前石阶九级,青砖铺地,两侧立铁牌巡者四人,目不斜视。甘草递上请柬,守门仆从验过暗纹,引其入院。
正厅高阔,檀木横梁刻百草图谱,宾客分列两席。丹参端坐主位,面容清癯,手持一卷《滇南本草》,见甘草至,合卷微笑:“久候矣。”
甘草颔,落座末席。左右药商低语渐起,目光如针。
酒过三巡,丹参举杯道:“今邀诸君,非为宴饮,实为澄清旧案。三七之事,牵连甚广,有人传言我与此案有关,实乃无稽之谈。”他语气沉稳,似悲悯又似无奈,“案当日,我正在腾冲与三家药行议价,有联名文书为证。”
仆从捧出三纸文书,交予邻席老者查验。老者读罢点头,传阅众人。议论之声渐转为疑虑,投向甘草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甘草不动,只将杯中酒倾入袖口暗囊。酒液微黏,泛出一丝甜腐气,与请柬浸水析出之味相近。
他开口:“文书真假,暂不论。然有一物,或可佐证——三七旧铺墙根,掘出一枚铜扣,上有‘丹’字刻记,与贵府标记一致。此物为何现于命案现场?”
厅内骤静。
丹参眉峰微动,随即叹道:“荒唐。我府铜扣百余枚,散佚在外不足为奇。若据此定罪,岂非草木皆兵?”
“那附子呢?”甘草再问,“三七粉中检出附子腥味,此物毒性烈,非寻常配伍所用。而近五年滇南购附子逾千斤者,唯你一家。”
邻席一名药商低声接话:“确有此事……去年冬他还调了三百斤去普洱。”
丹参面色不变:“采购记录公开可查,购之为何,自有用途。莫非今后买药也要报备朝廷?”
话音未落,廊下忽传来女子笑声。红花子倚柱而出,面泛酡红,手执酒壶,步履轻晃。
“谁说没有用途?”她笑吟吟插话,“书房里那些账本翻来覆去查,怕人看见……还藏什么暗柜,钥匙换了三回,当我不知道?”
乳香疾步上前,欲扶她退下。红花子甩开手臂,醉眼直视丹参:“你关我三年,就为守那几页纸?三七的旧账,烧了也没用,天理在人心!”
丹参霍然起身,袖拂案角,茶盏落地碎裂。
“醉语胡言,送她回去。”
乳香强拽红花子离场,她口中仍喃喃:“暗柜……第三格……翻过三次……”
厅中死寂。
甘草垂目,指尖在袖中记事册上轻轻划动,已将“书房暗柜”四字默录一遍。
丹参重坐,神色复归平静,唯右手扶手处,木纹裂开一道细痕。
“甘先生,”他缓缓道,“白及此人,据闻精神失常多年,躲于田间,靠野菜度日。如此之人,所言可信乎?”
甘草抬眼:“他说那一夜,黑轿无标,车轮包棉,但来人袖口有丹记铜扣。此人扛走三七,背负一袋灰白带青之粉,口中言——‘逆药阁的货,不能毁’。”
“此话若真,”丹参冷笑,“那他也该听见我拒绝交易才是。我早已遣人退回逆令,怎会亲赴杀人?”
“可那铜扣,”甘草不避其锋,“是你亲信专属。且三七粉中附子提纯之法,非一日可成。你在腾冲议价三日,行程紧凑,却能在案当夜往返千里?除非——你根本未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