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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姬俱酒坐定后,余光瞥见还在罚跪着的荆蝶生,默默握紧了隐于宽大袖袍之下的拳头。

“俱酒[九]前些日子倦于琐事,愦于忧虑,沉于国家之事,故而未曾在除晨昏定省以外的时间看望君母,如今落了清闲便匆忙过来请罪。”

魏善容见她只字不提妾室,脸色愈发舒缓,姬俱酒过问起她和妹妹们的近况——妹妹们尚且待字闺中,但俱酒的姊姊们却皆已远嫁。乱世年间,家书难求,都城外,渐行渐远的马车上姊姊掀开窗帘的回眸一笑总是令姬俱酒难过不已。

她们的笑容与其下深藏的淡淡的忧伤都将消失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

姬俱酒掩去眸中的悲伤,用假饰的笑意看向母亲。

“俱酒窃闻前日有人向君母进贡了一件精致的玉器,俱酒近来对美玉颇有研究,不知君母可否予俱酒欣赏欣赏。”

君夫人好美玉,更爱精致的玉器,这是晋国上下都知晓的事情。

魏善容听罢慈爱一笑,随后传人拿出那件精致的玉器。

这是一件由宝玉雕琢而成的比翼鸟玉雕,远观是晶莹剔透泛着淡淡蓝光的绝美玉器,近视则是玉雕上那些令人拍案叫绝的细腻花纹和精巧构思。

姬俱酒端详着侍女呈上来的美玉,秀眉轻挑:“君母,这件玉器上似乎有个小瑕疵。”

魏善容眉间微蹙,她起身拿起盘中的玉器仔细打量了一番。姬俱酒眸色微动,恭敬道:“君母不如将玉器给俱酒,俱酒替您指出这个瑕疵。”

君夫人听罢立刻将玉器递了出去,谁知姬俱酒一接过比翼鸟玉雕后便迅速后退了数步。

姬俱酒背靠殿内的柱子,举起手中精美的玉器用力砸向地面,“啪”的一声,这件凝聚了玉匠无数心血的玉雕霎时被砸出了一个缺口[十]。

“姬俱酒!你这是作何?!”

魏善容面带愠怒地看向不远处云淡风轻的太子。

姬俱酒莞尔:“俱酒的爱妾失小礼而受君母之责罚,俱酒不敢有任何异议,私以为这是您在礼这个方面追求完美的一种表现。如今君母珍视的玉雕有瑕,俱酒亦认为您偏爱完美,有瑕的玉雕肯定是入不了您的眼了,故而提前替您砸毁这个贱物。”

魏善容不悦:“你居然为了一介嬖人同哺育你长大的母亲失礼!”

姬俱酒走至荆蝶生身侧,温柔地将罚跪许久的女子扶起,她胎眸对上君夫人的怒容,温声回以孝敬。

“俱酒听闻,赵侯章[十一]有意与君父结交,借路伐魏,如今满朝臣子分为两派各执一词,可君母若是愿意的话,俱酒亦不介意顺水推舟。”

“还有——”

“君母从未对俱酒做到‘哺育’二字。哺我者,乳娘也;育我者,师保[十二]也。”

荆蝶生由于跪久了,起来时膝盖酸痛无法行走,所以她最后是被姬俱酒横抱而起,避着宫人带回储宫[十三]。

甫一入殿,姬俱酒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于长榻上,随后唤人送来药膏,她接过后一声不吭地拧开塞子,指尖刮了些许药膏后便单膝跪于地上,倾身轻轻地涂抹在荆蝶生膝盖的淤青上。

荆蝶生微抿着唇看着那人自始至终平静的神色。

明明她们也才萍水相逢两日不到,可不知太子为何要待她如此之好。

入夜,寒鸦声声凄切,春雨绵绵渐歇。

用过晚膳后,姬俱酒将荆蝶生带到寝殿中,荆蝶生沐浴后自觉地坐到床上,而姬俱酒洗漱完毕则又处理了一会儿公务。

案上的人骑兽形灯摇曳着烛火,荆蝶生看见,晋太子那张清润秀气的面容按明暗的程度被清晰地分成了两半。以那道高挺的鼻梁为界,一半在明亮的火光中呈现出沉思之态,一半则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中,只能隐约看见五官的轮廓。

她静静坐在那里处理公务的模样犹如一副端庄的古画,荆蝶生默默地望着这份凝寂,直至它被打破。

熄灯就寝,姬俱酒解衣上床。

“荆蝶生。”

“妾身在。”

那人将荆蝶生搂入怀中,仅仅是一个深深的拥抱便叫她疲惫的身心得到抚慰。

“今日之事你莫要放在心上。”姬俱酒静静地对上荆蝶生的假饰的欢颜,“君母很久以前便是这般善妒。”

她停顿了一下,又立马补充了一句:“没有让你忍气吞声的意思,咳,孤只是想告诉你:以后要多加提防君夫人,今日之事,她断不可能善罢甘休。”

荆蝶生忍俊不禁,晋太子顶着一张冷脸慌忙找补的模样实在滑稽。

姬俱酒知道她在笑什么。

大抵她从前也经历了许多这般的事情,所以罚跪一事被她消化得很快,现下荆蝶生莞尔的模样令人有些莫名的心酸。

她听见荆蝶生清脆的笑声之后是温柔的叹息。

“您不必这样。”

“不必哪样?”

女人眸中闪过一丝怅惘,但很快又被笑意遮住。

“君夫人,说得对,您不必为了一介嬖人——”

姬俱酒忽然倾身吻住了她。

[一]魏击,魏武侯也。他是三家分晋后魏国的第二代国君,在位期间将魏国的百年霸业再一次推向高峰。另外“魏善容”是我虚构出来的人物,史书上根本就没记载姬俱酒的母亲是谁。

[二]诸侯之女称“公女”或“女公子”。

[三]魏侯斯,即魏文侯魏斯(一名都),魏武侯之父,前396年去世。战国时期魏国开国君主。其出生于晋国的公卿世家,继位后“尽地力之教,实行平籴法,对外大败秦国,北灭中山国”,奠定魏国的霸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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