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月默默攥紧了手上的玉,没有回答,默默向远处望过去,可是下面是云层,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到。
她只能失魂落魄的回了房间。
舱内的窗户很小,外面的景色也没什麽好欣赏的,但很快,榻月发现了一只神鸢落在狭小的窗户边。
这种机关鸟居然可以飞这麽高麽?
榻月取出机关腹内的字条,熟悉的字体。不出意外的话,这是她最後一次收到楚石的密信,这样的机关神鸢,也许无法跨越千里万里,跨越重重大山去到天南。
即便苏舜钦活下来,此生还有再见的机会麽?
其实从一开始就该想到的,从血蝶案开始,苏舜钦就一直在试着让她离开长安。为了什麽已经不得而知,就当是为了她好。
结果已经达成。
长安不论是何模样,今夜都与她无关了,此後许多年,也许还会回来,也许不会了。
不该想。
思绪随着字条的打开逐渐清晰,熟悉的字体,上面写着:
“他死了。”
就这麽一句话,忽然在她耳边无限放大,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回荡: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
忽然之间,手里的玉变得温暖。
她被带入一个幻境之中。
这里有一片森林,高大的树木,树冠密密麻麻,唯有偶尔几缕光线透下来。
她站的地方,唯一的一片草地,有阳光落下来。
“真是一块好玉啊,质地水润,全无瑕疵。”有人忽然笑起来。
榻月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叫十方的少年。
“你怎麽来了?”榻月不解。
“是幻象。”少年道。
“为什麽?这是苏舜钦留下的玉,你怎麽能留下痕迹的?”榻月继续问。
“是啊,这是他的玉,这是他的空间。”十方笑,“密不透风的树林里,阳光也找不进来,一切都是阴暗潮湿的。”
榻月这才观察到,地上的路径和树冠的纹路是紧紧相依的,有光照到的地方形成路,没有光照的地方爬满了青苔和各种植物。
“他留下的唯一一块空地,留给了你。可是日复一日的重复的景象依然是令人厌烦无聊的,于是他试着编出各种各样的花样,让这有限的空地变得有趣起来。”那人说着,将玉石拿了出来,阳光里折射出明艳的光彩,齐齐落了下来。
榻月在这样的光影里,理解着这一切,而又不能理解这一切。
“你真的了解他吗?你了解到的是那个喜欢花的少年,还是那个吃人的怪物?他还真是有心,在与凶神的恶魂纠缠的同时,还能抽出精力给你精心准备那些花。可你不在乎花,剑南四季都有花开,相比之下,长安短短三月花开算什麽?可是他还是会费尽心思,将一切美好的东西放在你面前,你注意到了麽?还是只能在一个又一个长夜里猜测他为什麽变成恶鬼?”十方一字一句,宛如在她心上划上一道一道。
所有炫彩的光影在一字一句之间全部消失,只剩下空落落的阳光落下来。榻月第一次明白了所谓阳光也是凉的是什麽感觉了。
那人已经消失不见,在丛林深处,榻月看到了被荆棘束缚在半空的苏舜钦,他鲜血淋漓,落下的血液滋养着这片森林,而背後的阳光照下来,仿佛有了神性。
这与白承箴的那个女人血母完全不同。
他用血肉滋养的是他自己。
榻月终于明白了,在这些所有的美与哀的矛盾里,苏舜钦不得不走向死亡,他要带着所有人一起去死。他对于榻月的爱,他所能做到的,就是在掀掉整个棋盘之前让榻月出局,要她活着,活下去。
苏卿费尽心思送她离开,不回去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她想起那个四季都有花开的小院子,想起随着水流送来的樱桃和樱桃花,想起苏舜钦与她赌书泼茶的午後,想起他的琴和他的剑,想起初见那天的梨花和细雨。
以及那三个字的回响。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