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屹于中秋音讯杳然,却在月馀後,为穆淮清送来一份厚礼。
马车颠簸,终抵幽州。莫少卿此行虽路途遥远,但沈君屹安排周详,一路护送,直至将他交到穆淮清手中。
师徒相见,穆淮清眼眶倏然泛红。
这一年多,维系殷都的唯有尺素飞鸿。而书信,除了徒增思念,终难解近渴。
纵然後来沈君屹的书信图文并茂,生动有趣,又怎及此刻眼前真切的容颜与触手可及的温暖?
当夜,师徒二人开怀畅饮。
谈及沈君屹,莫少卿捋着白须叹道:“那小子也不易。去年葛太傅与唐庚斗法落败,唐庚便将矛头指向他。前些时日又闻万宁侯奉命查办景州私茶出境一案,途中遭遇悍匪,老侯爷身负重伤…想必他也煎熬…”
提及匪患,莫少卿续道:“如今处处皆乱,朝纲不振,百姓走投无路,揭竿者衆。景州丶褚州丶堰州…遍地烽烟。”
他对着皓月长叹一声,语带悲凉,不愿再言。
“沈二信中…从未提及这些。”穆淮清语声微顿,“他向来…报喜不报忧。”
沈君屹每封信尾必书“望君平安”,却将自己所历的坎坷艰辛尽数隐去。
“万宁侯屡遭弹劾,闭门家中亦有过错可寻。你说他们忌惮什麽?无非是忌惮沈君屹短短两年便擢升至指挥使同知之位!这两年他手段雷霆,助太子明里暗里清除朝中蠹虫,触动太多人的利益。说他如今是衆矢之的毫不为过…”
莫少卿捏着酒杯痛饮,面颊很快染上酡红,“还有殷都的威远侯,日子也过得艰难…这些可都是为陛下真刀真枪拼过命的忠臣啊,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穆淮清压下他再次举起的酒杯,无奈岔开话题:“陛下对义军…是什麽态度?”
“派兵剿呗。”莫少卿丢一粒花生米入口,“剿完了收兵,再起再剿,周而复始。”
穆淮清苦笑:“陛下岂不知民间疾苦?若百姓安居乐业,谁愿豁出性命去做那乱臣贼子?”
莫少卿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说这个。说说你的幽州。”
“圣旨已下,如今可放手施为…”莫少卿正色道,“老夫此次前来,正是为助你一臂之力。”
提及此事,穆淮清脸上终现一丝笑意。
他将胸中蓝图和盘托出,师徒二人秉烛夜谈,直至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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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穆淮清忙于练兵筑垒之际,景州却遭了大难。
褚州义军大败当地官府後一路北上,攻入景州境内。
万宁侯沈泰仓促集结人马应战,终因寡不敌衆,兵败城破。
义军攻陷景州後,竟枭首沈泰,将其头颅高悬城楼示衆…
霎时间,景州沦陷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消息传回殷都,沈君屹几近癫狂!
他无视鸿胪寺通传,佩刀直闯金殿。朝着御座之上那至尊至贵的帝王,轰然跪倒!
佩刀闯宫,乃十恶不赦之死罪!
可见沈君屹此刻,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再擡起时,已是鲜血淋漓,双目赤红如血。
沈君屹嘶声恳请陛下准他领兵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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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淮清拿着文书反复看了两遍,踉跄後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望向莫少卿:“万宁侯…久经沙场,竟就…就这麽轻易地…”
莫少卿长叹一声,痛心疾首:“万宁侯先前查办私茶案已负重伤,仓促应战,兵力悬殊…可怜一代枭雄,若兵权在握…”话至此处,终是哽咽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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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屹率八千兵马自殷都开拔,穆淮清亦引兵自幽州星夜兼程。
数日後,两军于景州境内相遇。
这是阔别一年有馀的首次重逢。
穆淮清忆起两月前沈君屹的信笺。
信上画着他自己,身後是牧之与景行。
画中他玉树临风,威风八面,衣饰发簪无不精细。
而景行牧之,则潦草得如同信手涂鸦。
穆淮清掀开车帘时,沈君屹已立于车外。
只是眼前人…与那意气风发的自画像相比,判若云泥。
这还是那个潇洒不羁的沈临风吗?
只见他满面胡茬未理,发髻松散凌乱。几缕碎发被秋风吹拂在脸上,神情萧索,竟比这秋风更添几分寂寥。
云舒翻身下马,向沈君屹行礼,目光与牧之短暂交汇。
“沈大人一路辛苦。我家主子观此地背山临水,适宜安营,特命我来请示大人可有异议?”
云舒话音未落,牧之已解下腰间酒囊,朝他凌空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