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阶下囚和掌中玉
沈时宴的锦靴踏过腐朽的木质回廊,每一声脆响都在空荡的府邸中激起阴森的回音。
东偏殿那盏如豆的灯火,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目。
当房门被推开时,廉王赵玉溪正立于案前。
他似乎早已预见今宵,对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并无半分惊惶。
他只是从容地将手中的羊毫笔搁回青玉笔山,指尖拂过尚未干透的墨迹。
烛火摇曳,只见他对着宣纸上淋漓的字迹轻轻一吹,墨香混着烛烟的气息在斗室中弥漫开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擡首。目光坦然,直直投向静立门前的沈时宴。
他自然认得眼前人。
纵然当年沈时宴深居简出,鲜少与殷都的纨绔子弟往来。
但“青玉君子沈成碧”的盛名,早已是都城口耳相传的传奇。
多少文人雅士渴望一睹其风采,却不得其门而入。
于是坊间便有了绘影绘形的描述,更有画师凭想象将其风姿摹于纸上,供人瞻仰。
相传曾有人掷下千金,只为购得一幅“青玉君子”的画像,悬于高堂,日日相对。
赵玉溪曾与当时的储君赵玉衡闲谈此事,言语间带着几分皇子的倨傲与玩味:“我倒觉得是世人目光短浅,这青玉君子八成不过是个寻常容貌,被衆人以讹传讹,捧上了神坛罢了。”
赵玉衡闻言挑眉:“二弟若有疑虑,何不亲往万宁侯府拜会?以你我身份,道明倾慕之意,做他沈成碧的座上宾又有何难?”
赵玉溪当时却只是懒懒摆手:“罢了罢了。这被衆人趋之若鹜的玩意儿,真见了又能好到哪去?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依我看,倒是一见不如百闻。留着这点神秘悬在心尖,才配得上青玉君子这名动天下的响当当名号。”
他们这般天潢贵胄,世间珍奇唾手可得,反倒觉得留点悬念,日後若有机缘巧合,方能品出些新鲜滋味来。
此刻,烛泪凝固,寒意透窗。
赵玉溪嘴角扯出一个极尽讽刺的弧度,目光如针,直刺向沈时宴:“呵,好一个青玉君子!如今看来,也算不得什麽稀世珍宝了。”
他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我唯一胜过皇兄之处,便是…在他之後见到你沈成碧的真容。”
沈时宴静默如渊,面上无波无澜。
修长的手指只缓慢地拈开掌中素白折扇,玉竹扇骨相击,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中格外清晰。
旋即,那扇面又被他不紧不慢地收拢。
他冷眼睥睨着赵玉溪,那眼神淡漠得如同戏园里的看客,正瞧着台上涂脂抹粉丶卖力扮丑的伶人。
廉王猛地仰头,发出一声喟然长叹。
声音里充满了扭曲的快意与不甘:“皇兄啊皇兄!凡经你手之物,果然无一例外地…失了光彩!纵使你夺了那至尊之位又如何?光彩麽?你得到了他沈成碧…”
他目光骤然转向沈时宴,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恶意,“却也将这青玉君子,生生拖拽成了你掌中把玩的俗物!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赵玉溪几步欺近沈时宴,两人距离近得几乎呼吸可闻。
他死死盯着沈时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亢奋:“你今夜前来…是奉皇兄之命,来取我的性命的麽?”
沈时宴依旧不语,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这彻底的沉默却像是点燃了赵玉溪体内某种疯狂的火种。
他脸上的笑容骤然放大,扭曲得骇人:“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我简直…太高兴了!”
他眼中迸射出病态的狂热,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倒要看看…清名冠绝天下的青玉君子,那双不染尘埃的手…今夜是如何染上我的鲜血的!”
沈时宴看着廉王的目光从冷漠变作同情。
突然觉得赵氏子孙都太可怜了,一生都在以践踏他人为乐。
就连死到临头,都还在为自己的污血即将玷染到一块璞玉而兴奋。
可怜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