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根棋一怔:“你…此言何意?”
沈时宴退後一步,避开他狂乱挥舞的手臂。
声音冷冽如冰:“陛下容忍你已太久。你玩弄权柄,藐视纲纪,干预朝堂用人,贪墨受贿,屡屡悖逆陛下治国之道。太傅大人今日尚能茍全性命,已是陛下念及旧情,手下留情!”
“赵玉衡…他怎敢如此待我…”葛根棋终于撕下最後僞装,吐出大逆不道之言。
沈时宴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讽笑。
他平静地注视着葛根棋的失态,如同观赏街边猢狲的滑稽表演。
“是我对他苦心栽培!”葛根棋嘶声力竭,“是我将他扶上九五之尊!是我为他扫清所有障碍!我对他…忠心耿耿啊…他怎能负我至此…”
“赵玉衡…你忘恩负义…”葛根棋已然癫狂,瘫坐于地,如市井泼妇般捶胸顿足,历数天恒帝的“薄情寡义”。
那副涕泗横流的模样,倒像是他蒙受了天大的冤屈,而陛下却要行那“狡兔死,走狗烹”的勾当。
嚎哭之後,他又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面容扭曲可怖。
这情景,让沈时宴蓦然想起陆司凤当日所言。
陆司凤经办了玲珑坊血案,对葛根棋的龌龊勾当了如指掌。
“我去探视过那些孩子…其中一个病得极重,我安排了郎中,他却一心求死。我与他谈了半日,才哄他说出心中苦楚…”陆司凤当时神色怪异,欲言又止。
差点害死慎儿的愧疚掠过心头,叫他不敢再说下去。
沈时宴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他鼓足勇气把话说完。
陆司凤这才低声道:“那孩子…正被太傅‘看中’过。他…他遭受了难以啓齿的折磨。他说,太傅凌辱他时曾感慨,说他们皆是凡尘俗物,下贱胚子,只配囚于笼中供人狎玩…与那至高无上之人…云泥之别…”
陆司凤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如炬,沉沉锁住沈时宴。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犹疑,仿佛早已穿透迷雾,笃信对方心中那根弦已经被拨动。
关键的线索丶环环相扣的因果,此刻定在他脑中轰鸣作响。
天恒帝尚为皇子时,处境堪忧。生母早逝,先帝将其弃于冷清的啓延宫,唯有太傅葛根棋不离不弃,为他殚精竭虑,铺就通往至尊宝座的血路。
思及此处,沈时宴心头一凛,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敛回心神,手臂一扬。
一个青白瓷瓶划出弧线,落在葛根棋脚边。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陛下旨意,望太傅大人…自行了断,终结罪业。”
葛根棋死死盯住地上的瓷瓶,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绝望的泪水纵横于沟壑遍布的老脸。
这泪,非是愧悔,而是彻底知晓了穷途末路。
他颤抖着俯身,将那瓷瓶如同稀世珍宝般捧起。
哀泣道:“老夫一生…愧对天地君亲,愧对妻儿家小…然唯独对陛下…老夫敢指天誓日,一片赤诚!是我将他拉扯长大…视如己出…呕心沥血…问心无愧啊!”
沈时宴只觉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猛地背过身去,不愿再看这污浊一幕。
却仍大发慈悲地将真相揭露:“玲珑坊的孩子,终究是让陛下忆起了那不堪的过往…。你我心知肚明,此番玲珑坊的刀,落的是今朝的案,斩的却是你当年埋下的祸根。陛下不过是在清算一笔迟到的账。”
“今日我来,已是陛下给你的最後体面。”沈时宴声音陡然转厉,“太傅大人…走好…”
葛根棋缓缓站直身体,口中反复呢喃着那句:“赵玉衡…负我!”
言毕,他猛地发力,朝着冰冷的石墙狠狠撞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牢狱中回响。
葛根棋的身体软软滑落在地,头骨碎裂,黏稠的鲜血漫过那双曾经精光四射丶此刻却浑浊不堪的眼睛,迅速淹没了五官。
他喉间仍在发出最後的丶含混不清的呓语:“衡…儿…负…我…”
沈时宴僵立原地,浓烈刺鼻的血腥气汹涌地钻入鼻腔。
他缓缓收起折扇,擡首望向诏狱狭窄高窗外那片湛蓝得刺眼的天空。
这世间的生生死死,对他而言,再回首,已无半分意义。